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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她很渴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需要着自己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一只从窗外进来的蜥蜴先生。
雨渐渐下大了,水滴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身上。
半夏撑起雨伞,站起身来。
耳边传来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呻|吟声。
那声音听起来痛苦而压抑,暗哑又诡异。
但半夏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小莲独特的嗓音,她不会听错的。
半夏分开稀松的竹枝,向竹林内走去,萧萧的竹叶们打着转落在她脚边。
纵横交错的竹林里似乎躺着一个人。白花花的身影被零落的竹叶覆盖着,一截染着淤泥的脚踝露在外面,苍白的肌肤上依稀覆盖着未褪尽的黑色鳞片。
“小莲?”半夏试探着问了一句。
丛林中的那人立刻慌乱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头脸,
“别过来。”他几乎是用一种极尽痛苦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别看,不要看我。”
第 20 章(林中人)
虽然也在一起相处了好多天,但这其实是半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小莲人形的模样。
如果不是每天出现在桌面的美食过于精致,半夏甚至会怀疑那天夜里朦朦胧胧看见的脊背,不过是自己一个荒唐的梦境。
半夏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在担忧中又察觉到一些隐秘的兴奋。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吗?这位每天让自己吃上了热乎乎的盒饭,每天在桌角堆满各种美味小零食的蜥蜴先生,到底长什么模样。
还是以这样……过于坦诚的方式。
冬季的竹林里,落满了干枯的竹叶,鞋底踏踩上去,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卡兹,卡兹,
半夏不过刚刚向前走了两步,竹林里的那个身影便彻底地不动了。
没有颤抖,也不再说话,双手维持着遮住头脸的动作,苍白的身体半埋在枯叶中,一动不动地,
仿佛一只死在冬季里的野兽。
半夏的耳朵很敏锐,可以听见寂静的竹林里清晰响着雨打枯叶声,和那个男人变得迟缓而沉重的呼吸声。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幼年时期的一段画面。
那是在一个大雪封山的季节。年幼的半夏在村口的山路上看见了一只濒死的雄鹿,那只美丽的雄鹿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胸|膛被野兽咬开,流了一地的血,倒在白雪皑皑的村口,奄奄一息。
当时它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半夏,也是发出这样迟缓而沉重的呼吸声。
小莲这是在害怕?
或许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这样骤然剖开自己,把最脆弱和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视线中。
理解了他的不愿和恐慌。半夏心底升起一点怜悯。她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袖口挂在两条细竹枝上,长款的外套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帷幕,在那人身前拉起一道遮蔽视线的屏风,遮住了枯叶间不|着片|缕的身躯。
半夏在那道衣服做的屏风前蹲下身,隔着衣服撑伞,
“没事,我不偷看。等你彻底变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天空渐渐下棋了雨,雨滴柔和而平静。
两人之间隔着衣服,一把伞,遮谁都遮不好。
但半夏很耐心地蹲在雨中,护着自己怀中的琴盒,将大半的雨伞倾向了竹林的那一边。
她遵守承诺,不去偷偷看那人面孔和身躯,视线只好落在伸出青竹外的一双赤|足上。
在黑色淤泥的衬托下,那双脚的肌肤显得过分的苍白,薄薄地覆盖在男性的骨骼上,可清晰地看见上淡青色的血脉。
像是一个许久不见日光且营养不良之人,有一点过分消瘦。让半夏再一次地想起那只死在雪地里的雄鹿。
雨滴从趾缝间沿着足弓流下,冲掉淤泥,蜿蜒出明晰的白色。黑得发亮的鳞片在瓷白的肌肤上骤然浮现,顺着消瘦的脚踝一路向上蔓延。
屏风后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喉音,被雨水淋湿的脚趾瞬间绷紧了。
暗夜的竹林,滴滴哒哒个不停的雨水,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艳。
有那么一瞬间,半夏突然觉得喉咙发干,把视线从那湿漉漉的脚背上移开了。
一条黑色的大型尾巴掀开了外套的一角,从竹叶间钻了出来,就停留在半夏脚边。
半夏不敢看那人形的双腿,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在这条冷冰冰的黑色尾巴上摸了一下。
雨水哗啦一声下大了。
那一边的人似乎咬紧了牙,只传过来一两声极为低沉而压抑的喉音。
黑天幕地,大雨磅礴,一把小小的伞盖,像这黑色的世界里唯一的庇护所。
半夏默默地撑着伞蹲在大雨中。
湿哒哒的青竹丛外,一会露出挣扎在雨水中的苍白双脚,一会又是甩在泥泞中的黑色尾巴,几经反复,这奇怪的景象才慢慢消失,压抑而痛苦的低哑喉音渐渐平复。
雨下慢慢停了,滴滴答答的水滴从竹叶尖掉下。
一只正常体型的小守宫,从淋湿了的外套下钻过来,抬头看着雨中撑着伞的半夏。
半夏蹲着身,朝他伸出手,“小莲,来。”
第 21 章(你的琴声已经配得上她。。。)
校门早已经关了; 半夏是□□出去的。
衣服淋得半湿,太冷了不好骑车,只好沿着路慢慢往回走。
雨停之后; 天空的乌云散开; 月亮像被水洗过一般清亮,夜风很冷; 吹在湿漉漉的衣服上,让人冷的直哆嗦。
“小莲; 你冷不冷?”半夏问口袋里的小莲。
“嗯。有一点。”
“小莲; 你变形的时候会疼吗?”
“嗯; 有点疼。”
从前小莲不太爱说话; 半夏自言自语个十句八句,他才会轻轻嗯上那么一两声。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起淋了一场雨的缘故; 小莲对自己亲近了很多,有问必答的。
半夏觉得身上很冷,心里却热烘烘的,高兴得很。觉得这一场雨淋得真值。
地面的积水倒映着夜晚的影子; 天空的明月伴着她的脚步同行。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侧树木枝叶上残留的雨滴,滴滴答答敲打在人心上。
这样寒冷安静的夜晚; 让孤独的人更渴望亲近。
“我从小; 就没有见过父亲。”半夏口里说着话,脚下的步子很轻快; 一下一下轻盈地跳过那些坑坑洼洼的积水。
“我是妈妈带着; 在外婆家长的。到了我初二那一年; 妈妈也走了,从那以后我就住在学校里; 一个人生活。”
深夜昏黄的路灯照着道路,纤瘦的女孩在无人的街道上蹦q,和藏在自己口袋里的精灵说着自己的故事,像夜游在童话世界中的孩子。
“我那时候啊,一边打工攒学费,一边上学。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吃过早餐。”
“不舍得吃,忘记了吃,没人提醒我要吃。”
“刚读大一的那一年,交完学费就彻底没钱了。有一天饿晕在房间里,还是英姐上来收房租,把我拉起来,给我灌了一碗她们家的八宝粥,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我的胃就有点不太好。”
半夏说说着,慢慢在一杆路灯下停下,低头看脚边水洼里自己的倒影,伸手摸了摸鼓起来的口袋。
口袋泡过雨水,有一点冷冰冰的,小莲扒拉着口袋边缘,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昂头看着自己。
“我觉得可能是某位神灵觉得我有点可怜,才在一个特别寒冷的夜晚里,让一位神奇的蜥蜴先生,从我的窗外爬进来。”
路灯边的半夏,笑着看水洼中的灯影笑起来,
“他每天悄悄给我煮早餐,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会认认真真地听我拉琴。有他待在我家,我真的很高兴,很想谢谢他。”
她移过视线,和藏在口袋里的那双眼睛对上了,冲他眨眨眼。
藏在阴暗中黑沉沉的双眸,仿佛也在灯光下亮起了一点点细碎的萤辉。
“我之前就一直想说的,几次没好意思说出口。”半夏摸摸自己的鼻子,感觉鼻梁微微有些出汗。
发现哪怕是自己,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也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那什么,我想说,如果你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就别再到处跑了,以后都一直住在我家吧。”
“你都看到了,”口袋里,低哑的声音迟疑了片刻,从幽暗处响起,“不觉得害怕我吗?”
半夏想要回答点什么。
这时候一阵夜晚的风吹皱了水中的灯影,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的全身都是半湿的,口袋里自然也不太干。她想了想,索性把口袋里的小莲托了出来,拢在自己的袖子里。
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袖子里的空间不大,冰冰凉凉的小爪子触碰到了柔软的手臂肌肤,一阵慌乱,不得不在晃动的脚步中,局促地抱紧了那温暖的手腕。
赖以生存的体温透过柔软的肌肤传递过来,把冷血动物冰冷的身体给捂热了。
藏身在狭窄而温暖的袖口里,可以清晰地听见贴着自己的肌肤传来脉搏的跳动声,奇妙地令人感到安心。
小小的黑色脑袋从袖口钻出来一点,抬头看着半夏。
半夏笼了笼袖子,捂暖了彼此,迈开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长长的街道上,明明是独行的身影,却响起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回到家里的半夏,先迅速给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再找了一个长柄小锅,装一点温水,把小莲放进去洗洗刷刷。
小莲前爪趴着锅的边缘,十分窘迫地任凭半夏用一柄软毛的牙刷,轻轻刷掉他小爪子缝隙里的那些淤泥。
“感觉好像在用铁锅炖蜥蜴。”半夏哈哈笑起来,拿着牙刷恶趣味地左挠挠右挠挠,“我像不像童话故事里,那种炖毒药的邪恶女巫?”
拖在水中的那尾巴尖尖弹了起来,甩着水花抖了一抖,低沉的声音而无可奈何地响起,“你不要那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