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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一错再错。他这样警告自己,闭上眼努力回想当初她离开时的情形,想要用那样彻骨的疼痛刺激自己逐渐不受控制的情绪。
新颜注意到他刻意的疏离,慢慢安静下来。那种奇异的不安躁动就趁着这个间隙冒出头来。
黑衣主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冰蓝色的眼湖彻底掩藏在了夜幕的后面,深沉不可测。“天晚了,”他说,自己向藤架外面走去,“你该回去了。”
“可是……”似乎谈话还没有结束,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许多话还没有说,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新颜不明白。身体却没有动弹,隐藏在暗影中,感觉到血脉中异样地兴奋。
月色如霜,洒在脸上,如水般冰凉。丛惟呼吸着夜里沁凉的空气,说道:“关于陟游的事情,是要拜托你帮忙的。明天,青鸢会来找你。”
去城头看看?看什么?新颜不解,却因为被那种异样的兴奋扰乱思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黑色的身影隐入沉沉夜色之中。
凤凰的哭泣 第二十八章(1)
青鸢如夜色一般墨黑的身影掠过无边的葡萄田,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主人的身后。丛惟走得飞快,夜幕下,仿佛一道青烟飘然而过。就连青鸢想要不被落下都有些吃力。
“主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呼唤,主人反常的举止让她无比担忧。
丛惟蓦然顿住脚步。夜风吹过,宽广的袍袖跳跃激荡。“青鸢,”他低声说,目光却望向前方。夹天高的山谷后面,隐隐有黄金色的光芒闪动,映亮半边夜空。青鸢当然知道他们的方向,是朝着凤凰城腹地的云荒泽。
“青鸢,”丛惟又唤了一声,等到那忠心的护卫走到身边来,才舒了口气,仿佛要将憋在心头的种种繁杂思绪理清楚,他轻轻地说:“她回来了,对不对?”
青鸢盯着主人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前方云荒泽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跳动,俊美犹如天神的面孔仿佛终年积雪的天柱山,等待千年便是为了这一刻灿烂的融化。青鸢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感动充盈,终于使劲点了点头,略有些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句话对主人意味着什么。亲眼目睹过当年的那场分别,她和主人一道,目送着朱凰转身离去,离开他们的世界,把曾经的热血豪情同仇敌忾毫不留恋地抛在身后。甚至连她都无限惆怅,更何况主人。
那天夜里,她不顾主人命令,倔强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直去到了云荒山的顶峰。被隔绝在厚重的云海之上,那里除了刺骨的风一无所有。凤凰城的主人站在最高处,石化了一样眺望着天边,整整一夜,纹丝不动。直到天边泛白,他才颓然转身,看见守护在自己身后的护卫时,愣了一下,没有费神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看,在这里我能看见第一缕阳光,却也还是看不见她。”
她当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怎么可能看得见?她已不在这个世界,即便上穷碧落也无法再窥见分毫。然而看着主人强掩在平静表面下的空茫,又忍不住希望,当真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要被斩断。也因此,他一直纵容着怅灯的存在,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上一眼就好。
那天,下山的时候,丛惟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凤凰城梧桐宫,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道在那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遇见她?”那一刻,青鸢头一次想,如果这个主宰不是主宰的话,会不会更好些?然而有些人命定了就只能成为某种人,即使身为主宰,也无力改变。
青鸢看着主人,此刻的神情与那时那么相像,只是云荒泽灿烂的光芒将他的心情镶嵌出一圈光晕,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了些许不同。当初,当那个红色凤凰的影子出现在凤凰城城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就此改变了本已定下的轨迹。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重逢,谁知道她却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出现。从那时起就压抑着激荡心情的主人,现在借着问出这样相同的一句话,将深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吐露了出来。
“主人给她喝了酒?”本无权干涉的,可还是忍不住问。
丛惟立即察觉到她的不赞同,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掩藏在黑布下的脸,思虑着,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坦然接受吧。”
“朱凰终究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她有些焦急,却小心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终究还是会离去,同样的伤痛,何必要经历两次?与凤凰城主近在咫尺,他的伤就是她的痛,这也是命定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看着这个忠心的护卫,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里浮起暖暖的了解,“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全凭她决定。她要留,固然好。她要离去,我绝不阻止。如今也是一样,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
“主人你何必如此?”难道一次还不够?青鸢不明白,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去亲身试炼?
“是我欠她啊,青鸢,是我欠她的。”丛惟喃喃说着,朝云荒泽的方向走去。
“主人莫不是将对蔻茛的歉疚也转移到了朱凰大人的身上?”一句话冲口问出,青鸢立即就后悔了。
果然,丛惟止住脚步,望向她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层寒霜。青鸢垂下头,不敢造次。云荒泽在他的身后变幻着梦幻般的光线。
“青鸢,”他的声音轻冷,听在她耳中,不寒而栗,“如果这话是别人问的,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什么都可以说,却绝对不能触及这个最隐秘的痛处,青鸢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自责,不是因为对他的敬畏,而是因为这隐秘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即使是身为主宰的他也无法等闲视之。
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幸亏是你……”他看着她,“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是。”青鸢心底仍在颤抖,垂着头,不敢看对方。良久,听见主人低声说:“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却还要一错再错……也许你说的对,我把欠蔻茛的那一份,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主人就站在云荒泽畔,沼泽金黄色的光芒在他脸上变幻,勾画出一重又一重的面具,重重叠叠,掩藏真心。青鸢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冒失的问题,将主人从朱凰回归的喜悦中惊醒了过来,也许今后很久,都无法再现了。
凤凰的哭泣 第二十八章(2)
“主人,不早了……”她诺诺地说,从没有如此般不知所措。
丛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蹲下身子,捧起一掌金色的泥,“新颜她还缺一头青牛。”
新颜倚在窗边,隔着半个梧桐宫,遥望着巨大山体的缝隙间,映亮天空的金黄色光芒,沉沉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喝了丛惟那杯酒的缘故,与去时的虚弱相比,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坚持要自己走回来,打发绯隋离开。那女子虽然傲气不亚于一男将军,却对她格外恭谨,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远远跟着,送她回到住处便立即离去。
室内没有光亮。新颜记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是用一种能够吸收蕴藏日光的熏霓水照明的,她回来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随意了。窗外金黄色的光芒虽不算耀眼夺目,在暗夜中也将这房间内的情形照得通亮。
丛惟中断谈话或许是对的,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整理。金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着,新颜努力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与她来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丛惟的说法,这个世界有梦想却没有生命,而那个世界有生命却没有梦想,两边相辅相成,人类才能不断延续。可是丛惟所说他赋予万物生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里的草木禽兽,还有这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被他赋予了生命?万物之母吗?新颜讪笑,那就是神了。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他主宰着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无边,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凤凰城主也只是个人,或许与众不同,也还只是个人。
想到这里,一幅久远之前的印象突然闯入脑海,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对那个黑衣的主宰说,你也只是个人。别的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对方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也不眨一下,眼中光华盈动,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不止是感动,即使此刻仅凭着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颜还是立即能察觉到那里面的情绪。
她闭上眼,金黄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浅浅的甜蜜随着那印象的逐渐清晰漫上来,她仿佛听见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有太多被刻意压下去的激动:“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为什么会有一种悲伤的心痛弥漫出来呢?新颜把头靠在窗棂上。“可是我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他接着说,笑意里充满了苦涩,“谁让我跟别人都不一样。”
跟别人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新颜想,或许,因为是主宰的缘故吧。
“你没有睡?”门口突然传来的问话打破了满室的静谧,让新颜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她寻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来人的脸,然而那人从容儒雅的身形却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师项?”她轻轻喘了一下,口气带着埋怨,“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你窗口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他走进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本以为你已经睡了。”
“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定襄的缘故,这个世界里,师项总给她一种亲切的感觉,这和面对丛惟时不一样。丛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