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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兰祺抱住了双膝,清水一般、脂粉未施的脸上浮漾着温柔。
举起手拨开颊边一丝微紧的发,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她在孤儿院长大,却不曾以此自卑或自怜自弃过。就物质生活而论,她的童年也许井非不富裕,然而她却拥有数倍于常人的爱,孤儿院中的孩子都是彼此的兄弟姊妹。
儿时的欢乐是她生命中鲜明的一章。不舍龚子谦的闷闷不乐,也是由于如此吧?
她站起了身,动了动坐了一整天办公桌而有些酸痛的颈,拉高了双手,伸了个懒腰,注视着幼稚园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家长。喜欢这种回家的黄昏感受,喜欢这种大家都有归属的感觉。
咦?
龙兰祺的目光望向警卫室旁一个黑色西装的男子,好眼熟的一张脸。
龚希一。
她略睁大了眼,身子微向前跨了两步。是他吗?
活在台湾的人,只要偶尔还看看新闻,对于这个名律师龚希一与他的两个弟弟龚允中、龚廷山就不会感到陌生。况且大众对于单身的名人,总有著高度的报导热诚——离婚的龚希一和未婚的两个弟弟,完全符合黄金单身汉的条件。
当然,这三位律师被喻为台湾的三剑客——正义的化身,绝非只因为其未婚的绝佳条件。真正让龚家人受到瞩目的原因在于——除了具备律师的专业素养与睿智判断的正面形象外,他们毫无些许律师世俗狡狯与钻营的缺点和形象,一向被视为法界的清流。一如他们的父亲龚启允在接受这期“法律”杂志专访所说的——龚家律师事务所的接件立足点是“良心”二字。
谈何容易啊,可悲的现代人若以“良心”为准则,会失去多少既得利益啊。
如同龚希一这次义务替一位因语言不通而莫名被冠上杀人罪嫌的美国华侨洗脱罪名一样。
一时的冲动,让她朝他走去,为了告诉他她的敬佩之意,同时也想恭喜他又成功地平反了一件官司。至于传闻中龚希一的恶倔脾气与不友善脸色,她倒是没多想。
台湾很小,她的直属上司杜亚芙和他的弟弟龚允中是好朋友,而龚允中是个再标准不过的新新好男人了,两兄弟同属龚家出品,性格总不至于迥异到哪吧?她耸了下肩——传闻的夸张程度,有时不实得令人咋舌,龚希一应该不是太难相处的人,她想。
靠近了龚希一,日暮光线的反光,虽然无法让她清楚看出背光阴影下的他此刻有着何种表情,但她依旧笑意盈然地朝他微点了点头。“你好,我是龙兰祺,请问你是龚希一先生吗?”
龚希一交叉双臂在胸前,银眶镜面下深沉的眼评量似的望着跟前微笑的女子——一头柔软而微鬟的发丝贴在耳后,清丽的脸庞有着学生般的单纯气质,小巧萎唇边的动人微笑更凭添了她的可人,她那一双圆盈的眼眸在微笑时是极容易引起人好感的。
这种女人,不是单纯得容易被骗,就是狡猾得足以骗倒所有的人。
他,正巧都不欣赏这两种类型的女人,又或者该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龚希一冷着脸,不发一词。
沉默之间,龙兰棋一手置于眉上额间,微遮住那刺眼的阳光,也望入了龚希一那双因着猜疑与冷漠的眼瞳中。想来自己是唐突了些,她忖道。
“你的小孩也念这所幼稚园吗?”她挪了下身子,不想迎着刺眼的阳光说话。
随着她的举动,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仍以不耐烦的姿态横于胸前。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突地,龙兰祺脑中的灵光一闪——龚并不是个太常见的姓,虽则这两人的长相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一不过,再凶暴的老虎在幼小时看来不也像只无害的可爱小猫吗?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她开口问道:
“龚子谦是你的孩子吗?”
Right!这个冰人总算有点反应了。龙兰祺颇有成就感的看着眼前的他微眯了下眼,两道显示脾气的浓眉略拧了起来。这人的五官不能以俊逸来形容,但刚硬的眉眼加上身上的魄人气势,却让他有着独具一格的男性魅力。
“你究竟有何贵干?”他终于放下了双手,口气凶霸。
哎,难怪媒体总报导他能力一流、EQ三流——她终于懂了。
龙兰祺无奈地鼓了鼓颊,又缓缓地吐出气来。要有耐心,国父革命十次才成功,她不过问了三个问题没人回答罢了。
于是,在他一张臭脸的注视下,她仍努力地让笑容挂在唇边。“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是不是龚希一龚律师?第二个问题,请问你是不是龚子谦的爸爸?”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他转头拍拍肩上未曾存在的灰尘,仿若她不值得他正眼注视一般。
龙兰祺敛去了笑容。这人还真难以相处!收回原有的和善,她直接地问:
“是或不是,这么难回答吗?还是请‘龚大律师’回答问题都要先付费呢?”
“一般而言,没错。”龚希一面不改色的冷哼了声,讥讽的双眼看著她微闪着怒气的眼——女人,是情绪化的动物。
“感谢你让我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最新定义。让‘您’开了尊口,我也算是小赚一笔了。”她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她希望这个讨厌的人千万不要是龚子谦的爸爸,那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让人动肝火一这家伙以为自己是皇帝还是国王啊?
“站住。你为什么问那些问题?”龚希一没有移动步伐,只是铿锵地吐出问句。
虽不是太想理会陌生人,但在事情没有个结果、在他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来意之前,他也不打算就此放手让她离开。追根究底的坚持,早己自职业融入他的个性之中,成为一种处事的原则。
龙兰祺停下,仰着头仿若聆听什么拟的。一会,才回过头,故作讶异地朝他左右望了望。“你没带个太监在旁边,宣读你的圣旨吗?”
他嘴角往下一撇,听出了她的讽刺但为了弄清楚她的来意,他仍耐着性子咬着牙问道:“‘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哇哇哇,他用了'请'字哩。”她用力地以最凶狠的眼神瞪著他。其实,很想在这时候给他一个冷笑,气一气他。偏偏她这人做不来什么笑里藏刀的高难度动作。
龚希一望著那一双睁得圆滚滚的眼睛,却无来由地有些想笑的冲动——她认真瞪人的样子还满可爱的。轻咳了声,他开口道:“我是龚希一,没错。”
“你是龚子谦的爸爸吗?”她固执地追问著,习惯性地要弄清脑中的所有问题。他现在看起来还满温和的嘛——跟刚才的凶霸模样比起来。
“你为什么如此想知道答案?”龚希一又板起了脸,深黑的眼瞳中有著阴霾。
他不随便回答问题,何况是一个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神经病。龙兰祺在心里啼咕了声,她是苯蛋才会用“温和”两个字来形容他。哪有人这么冥顽不灵的,只是请他开个尊口说句“是”或“不是”罢了。
看出她脸上的不以为然,他缓缓地开回说道:“这年头意图不轨的人太多了。”
了不起——了不起!这人的骂人技巧真是高明啊,龙兰祺走上前,在靠近他一步的地方,仰著头看他,突然有些发怒于自己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只到他胸前。
“古有名训:朽木不可雕,土之墙不可污。'您'真是给了我一个最佳例证。现在,你给我听好——问你的名字,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身分,并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平反一件冤狱,帮助了一个受冤屈的人。问你是不是龚子谦的父亲,只是想告诉你,子谦现在正帮我们家小朋友收积木,请你稍等一下。我的话说完,再见。”
她愤然地转过身,正想让自己的怒气冲冲成为两人之问最后的回响时,急促前进的脚步却硬是踩到了颗不大不小、但却足以绊倒人的小石子。倏地,脚打滑了下,肩上的背包及手肘下的画册首先啪地一声落地,接着是她重心不稳的身子……
龚希一反射动作地跨步向前,在她跌跤之前,快步环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的摔伤。无暇去猜想怀中身子的僵硬原因为何,因为他的眼睛无法移开她脸上丰富多变的表情——又是气又是恼、又是羞又是尴尬的,垂下的睫毛轻动着不安,牙齿也仿若要阻止自己出口骂人似轻咬住唇瓣。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不该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但她的模样却十足地可爱。龚希一,他喝了自己一声。她是个有孩子的有夫之妇。
烫手地放开了她,将她推到一步远的距离,没费心为她捡起地上掉落的背包与画册,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跨步离开。他一定是太久没和女人接触了,才会该死的对她的样子动了心念。
龙兰祺潮红着脸,气自己干么跌那么一跤,把刚才的怒不可遏都跌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不过,人家毕竟扶了她一把,没有在一旁冷笑一也算是个好人吧。
“你等一下。”
“又有什么事?”他显得不耐烦。
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画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后,抽出了方才为龚子谦所画的素描。她的直觉很灵——龚子谦一定是他的孩子。“这给你。”
龚希一接过了那张纸,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知道画中的人是子谦,却又不愿意肯定那就是子谦。
画纸中的男孩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而是一抹优郁的影子。他有多久不曾看过他了?他无法置信画纸上这个泛着孤寂的男孩,竟是与自己生活了将近八年的孩子。子谦看来那么可怜、那么脆弱。
心痛绞上了心头,他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除了蓄意的忽略外,还是忽略。
一任目光逡视过子谦不快乐的轮廓,却在望见画纸中那栩栩的细致眉眼时,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