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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等到申时,算着陆缄即将归家,樱桃进来道:“奶奶,二爷使人回来说,有人邀他吃饭,大抵会回来得很晚,请您不要等他,先行歇息。”
林谨容窝了一口气出不来,只能忍着:“告诉门房,若是二爷回来,不管多晚,都让他往我这里来。”
樱桃应了退下,林谨容又拿起林玉珍的信重新细看了一回,林玉珍到底出身书香门第,是从小学过琴棋书画的人,这封下了功夫的信写得声情并茂,从孝道、思念、可怜、利益等几个大方向来劝说陆缄与她,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林玉珍祭出了陆老太爷这面大旗,陆老太爷的身体不好,随时可能不在世,十分渴望能见毅郎一面。
陆老太爷病重,陆府里的情况十分复杂,林玉珍寡不敌众,日子难过,这些芳竹都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但所有的理由,都比不过最后那个“孝”字。作为小辈,特别是陆缄这样深受陆老太爷大恩的人,满足一个病重的老人小小的心愿是没有错的,也是应该的。这是孝道,必须遵从。
但很多时候,清楚一件事的道理与亲自接受并完成一件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林谨容很清楚陆老太爷在陆缄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她想知道,陆缄会选择哪一样。她想起了当初的江神庙,一种久违了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
陆缄将近三更时分才归家,才刚进门就被门房拦住:“二爷,奶奶请您回来以后往正院去一趟。”
陆缄看看天色,已经很晚。林谨容很少会让人特别这样交代他,那多半就是有正经事。他压住上涌的酒意,尽量快地赶到正房,果然房里还亮着灯,他才出现在廊下,樱桃等人就已经出声通知房里的林谨容,并送上醒酒汤和热水。
“阿容,什么事?”陆缄觉着林谨容反常的沉默,他已经习惯回到家后,林谨容轻言细语地把一天的琐事慢慢讲给他听,毅郎怎么样,谁又来访了,她又应了谁的邀请去哪里玩了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隔壁那家婆媳又在闹矛盾了,做了什么好吃的等等,他不习惯这样的沉默。
林谨容把林玉珍的信递给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陆缄哪怕就是喝得有点多,也知道她心情不好,接过信的时候,认出是林玉珍的笔迹,不由猛然一惊,酒就醒了一半,只恐是不幸的消息,颤抖着手打开来看,紧皱的眉毛缓缓放平,再烦恼地皱了起来。
林谨容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陆缄抬起眼来看着林谨容,对上一双别样幽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含着一种他不懂的情绪,仿佛是带了点冷笑和审视,又仿佛是抱着些希望,他有些为难:“阿容。”
林谨容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陆缄不喜欢林谨容的这种神情,他想和她商量,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很为难。天气有多热他很清楚,林谨容才不过刚恢复,毅郎太小,一路行去,没有他护着,实在令人放心不下。万一……他打了个寒颤,暗自呸了一声。
可是,对他恩重如山的祖父,在他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撑腰,教他走路的祖父,一次一次鼓励他,一次一次给他机会的祖父,那个垂垂老矣,身体虚弱,随时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的祖父,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只是想见这个期望已久的曾孙一面,还是出于骨肉亲情。他能够不答应么?他忍心么?如果陆老太爷这个愿望不能实现,只怕他要愧疚一辈子。
林谨容的想法显然与他是不同的,与陆老太爷的心愿比起来,她显然更关注毅郎的健康,更心疼毅郎。可以理解,但他们无法找到万全之策。在不受家事侵扰,轻松了一年多之后,陆缄再一次感到了左右为难,只能闭口不言。
烛火轻轻跳动,照得陆缄的眼底一片愁苦。林谨容轻轻吸了一口气:“敏行怎么看?”如果陆缄非要作出那个决定,她是不会同意的,她不会同意让她辛辛苦苦生养的毅郎处在那样的境地中,一次也不行,所以她不会顺从他。在陆老太爷与毅郎之间,她只选毅郎。
如果路隔得近一点就好了,如果毅郎再大一点就好了,如果……但人生中根本没有这么多如果,幻想归幻想,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陆缄烦恼的道:“阿容,祖父他……”
林谨容眼里的亮光闪了闪,渐渐淡去:“祖父待你恩重如山。”她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陆缄点头:“是。”如果不是陆老太爷一直在他身后支撑着他,他不会有现在的生活,包括林谨容,也是陆老太爷为他争取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尽孝,他没有理由不满足陆老太爷的心愿。他犹豫地想,如果等天气再凉一点,路上走慢一点,妥当地照顾好她们母子,也许不会有大碍罢?
他刚想开口,林谨容就已经站起身来,用一种不容辩驳的口气道:“我不怕吃苦,我也很愿意尽孝,得个好名声,可是我的毅郎,他太小。这样的天气,让他赶这么远的路,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冒这个险。所以我不会同意。”百善孝为先,若是当年,她即便是再心痛,再不忍,大抵也会流着泪同意,可是经过那一件事,她还会把毅郎置身在这样的险地中,拿毅郎的健康去冒险么?不会。哪怕是与陆缄大闹,与陆家人撕破脸也不会。被二房扣顶不孝的大帽子,她也不会。
“阿容,你别这样,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总有法子的。”陆缄知道她不乐意,他也理解并能体谅,却不曾想到她会用这样决绝的态度,他有些生气难过,却又知道自己不能冲她发火。这是一个母亲想保护孩子正常的态度,可是他真的很为难,毅郎是他的亲骨肉,陆老太爷也是他的祖父。如果是陶氏提出这样的要求,林谨容会如何?
他不用说得太明白,道理大家都懂,只不过是做得到和做不到而已。许久,林谨容侧过头,淡淡地道:“要我先带毅郎回去不是不可以,但得等到秋天。”如果一切不变,陆老太爷将在九月去世,她可以在八月的时候先行一步。
陆缄沉默地起身,走到屏风后去盥洗。
林谨容默然坐了片刻,起身走到床前,慢慢脱了外衣,轻轻躺下。
许久,陆缄走出来,站在床前道:“阿容……”
林谨容不说话,明知各有为难的地方,她仍然是觉得委屈,不想理睬他。
陆缄等了一回,等不到回应,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吹灭了灯,轻手轻脚地在林谨容身边躺下来。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不好,天近五更的时候,林谨容模糊听到陆缄起身,轻轻在她耳边喊了一声:“阿容?”
林谨容装作没听见。
陆缄默了一默,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自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天边闪烁着几点寒星,院子里安静恬然,只有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东厢房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隐约可以听见毅郎的哭声和潘氏的哄劝声。
陆缄的双脚控制不住地朝着东厢房去,却又知道太早,他不方便进屋,便只站在窗下听着。若是不让毅郎去见陆老太爷这一面,他有很沉重的负罪感,但若是让毅郎走这一趟,他又万分心疼不忍,正是两难。
第355章 各自
这个盛夏,仿佛格外的喧嚣和燥热。
林谨容沉默地把手里的信扔在鹤膝桌上。这是林玉珍写来的第三封信,这次语气不复委婉,十分强势,把陆老太爷的情况描述得很严重,已经给他们扣上了不孝的帽子。而这封信,离第一封信不过六天时间,离第二封信不过三天,差不多是三天一封信。很显然的,林玉珍大概已经猜到了可能遇到的态度,所以才会这样一封接一封的来信。
陆缄自那一夜之后不曾提过此事,但林谨容知道他送了一封信回去,信中具体写了什么,他没和她说,她也没问。她的态度就在那里,不论他怎么样,她都不会退让。
任是谁,家书这样一封接一封的送来,心里要不张惶那便是铁石心肠。陆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坐立不安,辗转反侧,满脸的烦恼,看向毅郎的眼神仿佛是巴不得毅郎见风长似的。她看在眼里,理解他的心情,却无法告诉他,陆老太爷还有些日子呢,目前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这样明白的话不能说出口,只能拖着。但到底,影响心情,大家都不愉快。
信就那样摆在鹤膝桌上,一旁伺候的春芽很容易就能看到。如若陆老太爷真的病危,信不会这样写,大抵是会要求他们全都赶回去,既这样写了,便是还有余地,有待商榷。
春芽不忿,到底不是亲生的呢,催得这样的急,若是真的心疼思念,只恐找不到借口替他们遮掩,又怎会这样主动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可是这样的话不是做奴仆的人该说的,春芽只能旁敲侧击地安慰林谨容:“老太爷吉人天相,不会有大碍……”
“你让人去铺子里说,平洲那边的信一旦送到就赶紧送来,不拘早晚。”林谨容侧头看着窗外。窗外太阳高照,葡萄架下一片阴凉。沙嬷嬷独自一人坐在葡萄架下发怔,满脸的心事。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过底下的人,她猜着沙嬷嬷大概是想回去,到底和陆老太太那么多年的感情,这种时候想陪伴在陆老太太的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这几日,她能感受到沙嬷嬷时不时地打量她,也是,陆缄在那里担心焦躁得不得了,她却表现得很平静,分明就是不把陆老太爷病危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未免就有些无情,毕竟在陆家人看来,陆老太爷待她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林谨容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沙嬷嬷和陆缄的想法和感受,但无能无力。路途太遥远,通信不便,她只能寄希望于芳竹机灵一点,把陆老太爷的情况动静赶紧发过来,不然她不知道陆缄会坚持到第几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