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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老兵故事 作者:王外马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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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邓家的孩子无论大小,一律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从不在外惹事,专门在家练拳,所以不管什么时候经过他家,都可以听到打闹和哭喊的声音。尤其是邓家老五,这倒霉孩子好像成天不是被他哥揍就是被他爹打,反正一年四季都坐在门口哭,从来就没消停过,直到现在,马甲闭上眼睛使劲想,也想不出他不哭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模样。
  老邓和老王都有使用“家庭暴力”的毛病。只不过老王是专打老婆、不打孩子;老邓是专打孩子、不打老婆。所以,老王家的闺女见了老王可以揪耳朵,老邓家的儿子见了老邓只会打哆嗦。
  马甲家人对老邓的评价各不一样,各有各的道理。马甲的观点在上一段里已经说了,是“小气而且爱占小便宜”,马甲爹的观点是老邓“老实、正派”,而马甲娘的观点却是他“心好、重感情”,这就和马甲我的直观感受完全相左了。
  马甲爹的观点主要来源于工作。
  比如有件事是这样的:老邓头是木工。水电建设的木工分好几种,有什么内木、外木、细木、大木等等,具体的界限不大清楚,大概细木是做精加工的,在屋里干活,有技术;外木是搭建筑架子的,在工地上干活,比较苦。老邓属于细木工。
  1974年夏天,工地抗洪的时候,脚手架被冲倒了几座,外木班二十六个人死了十七个。这时候需要再调人干外木,可没有人敢去了,于是就开会动员。书记在会上说,党员要带头,有经验的老同志要带头。老邓不是党员却是老同志,他看书记说了一两个小时还没人吭声,就举了手。书记问:“老邓你要去?”老邓说:“我原先是从外木班出来的。”他就讲了这么一句,原来在外木班干过的人都坐不住了,都举手。结果调回到外木班的人比原来的编制还多了几个。后来有个也回到外木的师傅不甘愿,认为是老邓害了他们,马甲爹一反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严厉加以反驳,并且评价老邓“老实、正派”。
  马甲娘的观点则主要来源于对其家庭生活的隐私探密了。
  老邓的老婆,马甲叫她“邓妈”(那时候我们工地上的习惯很怪,有正式工作的女士就有名有姓,没工作的女士是“家属”,其称呼是在丈夫的姓后面加“妈”或“姐”,不知其他地方有这个情况没有)。这个邓妈身体不好、人也丑,很少出门,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马甲娘关系比较亲密,时而在一起嘀嘀咕咕,马甲娘也因此知道了邓家的一些历史情况。
  老邓和邓妈都是山东一个什么地方的人,同乡。老邓祖上是开车马店的,邓妈家则开木材铺,俩人的爹是拜把兄弟。邓妈很小的时候,她爹就把她许给了邓家,但不是许的老邓,是老邓头的哥哥大老邓。快解放的时候,邓妈家的木材铺遭了场大火,家人死了好几个,东西也烧光了,只好回到乡下种地。邓妈虽然没死但受了伤,脸上也落下好大一块疤。
  解放以后,老邓的爹老老邓头安排大老邓娶邓妈,大老邓一想到姑娘脸上的大疤就头痛,干脆报名当军工,去帮志愿军搞运输,没想到半年后牺牲在朝鲜了。老老邓头是个守信义的汉子,大老邓死了,他就命令其弟弟继续娶邓妈,这下该老邓着急了。
  老邓比邓妈还小两岁,他那时的惶恐是可想而知的。情急之下,他也想起用大老邓的办法。可是,当时家乡又没有招录军工的,一咬牙,老邓就直接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反正老老邓再霸道,他也不敢反对抗美援朝。
  1956年,当老邓再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是复员军人,有正式革命工作的人了。面对曾经扛过枪、打过仗、受过伤的儿子,老老邓头也不敢耍横再要求什么。探亲假快满的时候,老老邓头说,咱们不娶人家了去看看人家就当走亲戚吧。老邓说可以啊,拎着盒点心就下乡准备住一晚就走人回单位继续美好人生。
  邓妈这时已经是农民。她家解放前在乡下有几块地,因此解放后就评了个地主。可她家偏偏又没当过地主,在城里开了两三代木材铺,家里几乎没有人懂得怎么种地了。这么一来,在贫下中农监管下自食其力,其艰难困苦自然就可想而知。老邓去走亲戚的时候,邓妈家已经知道这件婚事不可能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吃饭客气几句天黑各自睡觉。
  寂静中,邓妈想起往事,想到现在、再想想将来,不禁泪下,不知觉里竟哭了一夜。隔壁,老邓听见哭泣夜不能寐,夜不能寐翻身坐起,翻身坐起听见哭泣更加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听见哭泣不由得思绪万千……
  天还没亮,老邓去敲邓妈爹的门,进门就说:“让她跟我走吧。”
  于是邓妈就跟着老邓走了,于是老邓就有了六个儿子。
  马甲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很好笑。老邓为了躲邓妈宁愿去打仗,连死都不怕,结果别人哭了一晚上他就投降了,这不是没出息嘛。
  马甲娘于是批评马甲小孩子不懂事,并说人家老邓“心好、重感情”。
  马甲爹和马甲娘无论怎么评价老邓,马甲都不感兴趣。可是,自从老王头透露老邓居然是个一等功臣,马甲就不得不注意老邓了。
  注意了半天,马甲还是没有办法对他感兴趣。俺马甲虽然年纪小没参过军,可打仗的电影毕竟看过不少,对于如何正确辨认红军和白匪军、如何正确识别一般战士和战斗英雄还是很有经验的。比如老王那般满面红光、孔武强壮的形象,说他是黄继光的战友都没问题,可看看老邓,面黄肌瘦、愁眉苦脸,连走路的姿势都是鬼鬼祟祟的,这样的家伙别说是英雄,就是当个志愿军战士也给中国人民丢脸。所以,马甲很怀疑老王头是不是又在骗人(这老头经常拿小孩子开心)。
  于是决定再次去找老王核对一下。
  为防止老家伙耍诈,聪明的马甲采取了迂回询问的方式:“王伯伯,问你个事。”
  “啊?”
  “那个邓伯伯和你都是志愿军吗?”
  “啊,是。”
  “那他和你是一个部队吗?”
  “啊,是。”
  “那他也是皮定均的队伍,也和你一样勇敢喽?”
  “啊,勇敢。啊?……哈哈哈,他不是皮定均的队伍,他是朱正常的队伍……哈哈哈……”
  这时候,老王的老婆出来了:“别胡说八道,小心人家老朱听见不高兴!”
  “怎么是胡说。他就是朱正常带的兵嘛,朱正常就当过他的连长嘛……哈哈哈……”
  朱正常?那个修理汽车的老工人朱正常?那个经常来找马甲爹下象棋的老头朱正常?他还当过志愿军连长?他原来就是军官怎么现在反而成了兵了?
  看见马甲茫然的样子,老王老婆笑着说:“别理你王伯,回家吧,问你爸爸就知道了。”
  看来,真的只有去问马甲爹了。
第五章
  朱伯伯比老王、老邓的年纪大,是个挺温和的老头,喜欢看报纸也喜欢下象棋。记得当时他有句名言:“看报嘛,要懂得看《参考消息》;下棋嘛,要懂得边路马。”所以马甲爹下棋的时候,总是对他马的去向十分紧张。
  老朱走路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手里都端着个大号的搪瓷茶缸,浑不像当过兵的人。他儿子朱小明倒是参过军,海军。记得当时陆军还是在穿两个兜、四个兜时,马甲我看见朱家哥哥的无檐大盖帽,简直激动得要命。朱哥哥后来上了大连海军学院,再后来又去了美国。上大学以后去留学的人马甲见得多了,可上过军校再去留洋的,马甲还只听说他一个。老朱头现在跟着女儿定居澳洲,估计再想下象棋就难找到对手了。
  在当时,马甲爹对老朱的事不大愿意讲。好在马甲娘倒不在乎什么,痛痛快快地就说了。
  老朱的前半生是由两次稀里糊涂决定的,第一次就是他当兵。
  老朱是徐州人,他的家乡在解放战争的一段时期内属于国共双方的拉锯地带。当时老朱中学还没毕业,放假的时候,他跑到乡下的同学家玩。玩了没多久,国军来抓丁,两人赶紧到柴房里躲起来。老朱腿勤点,爬柴堆顶上趴着,同学腿懒点,钻柴堆后面藏着。国军进来,两刺刀就把他同学给捅了出来,老朱却没被发现,躲过去了。可老朱这位同学后来当了什么军警,欠了血债,解放后被镇压了,临了时,为证明自己当初是被迫的,就把老朱给供出来当证明人,弄得老朱自己好久都说不清楚(比如老王头就说过“老朱是混进革命队伍的”之类的话)。
  当时听说国军还在附近抓丁,老朱一时就不敢回家,继续在同学家呆着,反正国军刚刚来过不至于马上再来。
  呆了两天,国军没来,共军来了,老朱连忙又跑回柴房的柴堆顶上。这次共军倒没有去搜查柴房,可他们挑水、担柴、扫院子,住下了。一来二去,大家就发现了老朱,一来二去,大家也就认为应该给这小伙子做做工作……于是乎,老朱在躲过了反动派军队之后,稀里糊涂地参加了解放军。
  老朱也立过功,但那不是在战场上。渡江战役时,老朱是营部的文书。部队解放南京后,老朱也跑进城里逛,逛来逛去就发现问题了。那时候进城部队多住在旧官邸、资本家公司或者教堂寺庙内,于是有人就把门窗拆了做床铺、有人随地大小便,还有人放任老百姓乱拿东西乱抬家具……老朱觉得这样不好,就写了封信交给军管会。没想到军管会很重视,不仅给老朱记了三等功,还把他调去参加纠察工作。
  1952年的时候,老朱回到家乡(那时候徐州归属山东),在军管会从事征兵工作,老邓他们这批人就是老朱后来招的补充兵,兵龄比老王头他们晚。等他们到朝鲜战场,皮定均已由军长升任志愿军副司令,军长也换人了。因此,老王头才会说“老邓不是皮定均的队伍,是朱正常的队伍”——现在想起来,我明白老王头之所以做如此声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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