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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元宝呢?”她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抬头问道,“三公子,是你让我来带元宝回去的,如今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元宝还要去看大夫……总之,请把他还给我,我要走了。”
他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问道:“我探过元宝的脉象,似有寒气入体,经久成疴。去年除夕有数十年难见的大风雪,许多人因此染上寒症,元宝是否也是如此?”
桂儿一愣,去年除夕是否有风雪,她已经不记得了,元宝也不是因为风寒才得的病。可这些事,和苏嬴并没有关系,自然不必解释,便随意敷衍道:“可不是,下那样大的雪,路都走不了别说找大夫了……还有,我不是陌陌!”她站定下来,语气愈发生硬:“我不想再重复了,三公子,我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把元宝藏到哪儿去了?”
苏嬴眼中闪过一丝阴影,沉吟许久,才道:“……跟我来。”
她跟在他身后,可是才走了几步,苏嬴却停了下来,背影微微挺直,显然是有所戒备。
桂儿探出头看去,苏嬴身前十步的地方,正站着一个人。
浅淡的蓝色衣衫在风中微微摆动,清逸无双,原本沉静的双眸此刻带了些许凌厉的幽微光芒,但依旧是温和的,当他的目光转向她之后,变得愈加温柔,轻轻笑道:“桂儿,我来接你。”
“夜棠!”
她的眼中漾起笑意,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小小的动作,却是惊喜之下不自觉的娇俏。经过苏嬴身边时,并没有顾得上去看一眼。
韩烬伸出手去,毫不避忌的将她的手握住,低头说道:“那么久没回去,想必是此间的主人……”他抬起头看向苏嬴,“有好好的招待你们母子吧?”
招待么?桂儿翻了翻眼睛,饭倒是吃了,可是其他的事……自己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这种事,还是不要让韩烬知道比较好。
韩烬将她拉到身后,道:“三公子,我们夫妇二人不过是一介布衣,不便待在此地,就不打扰了,还请交还小宝。”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却有意加重了“夫妇二人”这几个字,苏嬴眼角微微抽紧,沉声道:“韩烬,你何时成了一介布衣?”
“我什么也没有,自然只是平常人……”韩烬笑了笑,“往事休要再提,三公子想必比我更明白此间因由。只要你愿意,天下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囊中之物?你放不下,只因求不得,因求不得,便更不放不下。为此而苦,又是何必?”
他这话说的含糊曲折,听在桂儿耳中,只以为他也知道了苏嬴妻子的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韩烬的话,比她的长篇大论要有说服力得多了。
苏嬴却依旧微蹙着眉站在廊下,秀美的身影,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单薄,她心里一动,想了想,挣脱韩烬的手跨了出去,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
“苏嬴。”
相识至今,还是第一回字正腔圆的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愣,看着她的目光似有期待。
“苏嬴,你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乡野女子。你怀念你的夫人,但是我也有我的家人。也许我长的有些像她,但我不是她。所以……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她一口气说完,有些不忍的看着他的眼神一分分暗淡,一分分落空——尽管不忍,可是有些话,总要说明白。
“你的事,阿垚的事,枭阳国的事,从此往后我就当做没有听到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绝不会说出去。只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吧!还有,请替我向阿垚说一声谢谢,我不能亲口道谢了,还有再会……不,不对,是不再会了。”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韩烬,笑意温柔甜美,“我一直觉得遇上你们不会有好事发生,我是真的不想再遇到了。阿垚以后也会很忙,等他成了大事,我一定会为他高兴的,不管那时候我会在什么地方。”
她仰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苏嬴,保重!”
“等一等。”
当她和韩烬相携离去的时候,一抹白影却飞掠而来,韩烬踏后一步,伸出手去格挡。
瞬息之间,便已交换了一招。
再分开时,一袭白衣的苏嬴已经回到了原处,负手而立,脸色有些苍白,语声却很稳定:“有件东西,忘了还给莫姑娘。”
桂儿一愣,只见韩烬手中已多了一条茜素红的汗巾,那还是刚到湮州的时候,因为新鲜才买来玩的,此后一路都贴身配戴,此刻却突然经由苏嬴的手出现……桂儿顿时大窘,仿佛又回到了提心吊胆裹着被子的那一刻,生怕苏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可他什么也没说,不光他没说,韩烬也没问,只是目光一沉,说了一声“多谢”。
这一次终于是走了,没有回头。往南是元宝所在的院落,他们将会带走他,三个人一起去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休想!
苏嬴抬起手腕,轻轻的嗅了嗅残留的余香——这是方才过招的一瞬间,从韩烬的袖口衣间沾染上的香气。
陌陌也许不知道,这种带着清甜的栀子花味道却又仿若杜若芬芳的香气,叫做“薄雪”,那是出自枭阳国皇室,只有贵族才配得起使用的熏香。
她以为可以从此山高水长,浮生逍遥,可她身边的那个人,会愿意吗?
韩烬,韩烬,你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
她喜欢杜鹃;
她喜欢放很多很多作料的菜肴;
她的神态,她的语气……
——这个世上,不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背上刻意被隐藏起来的那个秘密……
他曾亲手抚摸过的如玉肌肤,曾亲吻过那些飞扬线条——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早已经变成挥之不去的梦魇,一分分刻进了灵魂,再难忘却。
她一定也不知道,去年的除夕根本没有下雪,她所在的那个村子隶属于湮州,而湮州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
她,根本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是不记得……重新开始可不可以?这一次,他会不会做的比从前好一点点?
苏嬴紧紧握起手掌,终于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去。
注一:《诗经·国风》中的《葛生》一篇,据说是最早的悼亡诗,联系到片头短剧念白的那首《江城子》……嗯嗯,这是一个关于悼亡的故事啊
第八章 风月误(一)
桂儿和韩烬在南首的院子里找到元宝的时候,他正和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玩耍。女孩看起来是百里垚侯府诸将的家眷,虽然语言不通,三个人却玩的很开心。元宝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再三告别,还很不负责任的约定了以后再见。
看这样子,显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桂儿自然不担心苏嬴和百里垚会虐待他,她怕的是他被星罗公主的手下带走的那段时间里,那些行事古怪的枭阳人有没有哪里对他不好——
一路询问下来,她才稍稍心安。星罗公主的人最初将他们母子掳去,本是将桂儿误认为是百里垚的情人,介于元宝或许有皇室的血统,并不敢过多放肆。那些人常年随侍在皇族身边,深知宫廷内瞬息万变步步险恶,做起事来,大都会留条后路,小元宝也就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这天晚上,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桂儿抱着元宝坐在窗下,看着一串串水珠从屋檐落下,滴在廊下蓄水的黑釉瓦瓮里。这里依旧是韩烬之前寻下的落脚之处,小小的两进屋舍,桂儿带着元宝住在后进,韩烬独自留在前屋。
白天突如其来的分别还没有让元宝释怀,虽然见到了娘亲和韩叔叔是件十分高兴的事,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见到了他们就不能再和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一起玩,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两全齐美,更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有那么多分分合合的理由。
桂儿安慰了他好一阵,但有很多事,不管怎样解释,还不满五岁的元宝也是不会明白的。不过他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在认清事实接受现状之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娘……”
“嗯?”
“你不和妖怪叔叔美人叔叔见面,是不是因为要和韩叔叔成亲?成亲了以后要在家生弟弟妹妹,所以不能出去玩了?”
桂儿一愣,表示完全不懂:“那个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啊。”元宝在桂儿怀里坐正,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认真,一根一根扳着手指头说道:“我有好好想过的——韩叔叔对娘好,对我也很好,从前大贵叔叔也是对娘很好对我也很好。村里的婆婆们都说大贵叔叔想和娘成亲,所以韩叔叔一定也想和娘成亲啊。可是娘不想嫁给大贵叔叔,所以我们就搬家了,但是娘想嫁给韩叔叔,所以我们就不理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一起回来了。”
那么多的“叔叔”,亏他说来还一个个口齿分明。桂儿十分惊讶儿子这么小年纪就有如此强大的逻辑,歪着头想了想,遂问道:“你喜欢韩叔叔做爹爹吗?”
元宝眨了眨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喜欢。”
桂儿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他比村里那些想和娘成亲的叔叔们都好看,还会买好吃的给我们吃。”
元宝的回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桂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教育他不要以貌取人嫌贫爱富,他却又开口道:“不过呢,元宝也喜欢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他们也都长的很好看,元宝和他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他烦恼的皱了皱一双小小的秀眉,然后试探着和目瞪口呆的娘亲商量:“要不……娘,你和他们都成亲好不好?这样元宝就有三个爹爹了,娘也不用担心下雨屋子漏水没人修了,如果将来元宝不在娘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能保护娘……”他列举了种种好处,最后向往的总结了一句:“……那样的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