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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萧瑟洋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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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对是赫德与古应春,继续入席以前的话题,而且用英语交谈,谈的是广东丝业的巨头陈启源。
    这陈启源是广州府南海县人,一直在南洋一带经商,同治未年回到家乡,开了一家缫丝厂,招牌叫继昌隆,用了六七百女工,规模很大,丝的品质亦很好,行销欧美,很受欢迎。
    “他的丝好,是因为用机械,比用手工好。”赫德说:“机器代替人工,是世界潮流。我在中国二十年,对中国的感情,跟对英国一样,甚至更为关切,因为中国更需要帮助,所以,我这一回来,想跟胡先生谈怕和丝厂开工
    一事,实在也为中国富强着眼。“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对中国的爱护,不过,英国讲民主,中国亦讲顺应民情,就象继昌隆的情形,不能不引以为鉴。”
    原来陈启源前两年改用机器,曾经引起很大的风潮,陈启源不能不设法改良,制造一种小型的缫丝机,推广到农村,将机器之利,与人共享。赫德在宣扬机器的好处,古应春承认这一点,但隐然指出,想用机器替代人手,独占厚利是行不通的。
    及至席散,梅藤更告辞先行,赫德留下来,与胡雪岩正式商谈时,赫德的话又不同了。
    “雪翁!”他用中国官场的称呼,“你能不能跟怡和合伙?”
    胡雪岩颇为诧异,怡和洋行是英国资本,亦等于是英国官方的事业,何以会邀中国人来合伙?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他不愿表示态度,只是含蓄地微笑着。
    “我是说怡和洋行所办的丝厂。”赫德接下来说:“他们愿意跟你订一张合同,丝都由你供应,市价以外,另送佣金。”
    还是为了原料!原来怡和丝厂,早在光绪元年便已开设,自以为财大势雄,派人到乡下收购茧子,价钱虽出得不坏,但挑剔得也很厉害,软的不要,湿的不要,每每与客户发生争执,甚至大起纠纷,恼了自浙江嘉兴与苏州一带丝产旺地的几家大户,相约有丝不卖与怡和,有机器,无原料,被迫停工,闲置的机器,又因保养不善,损坏的损坏,生锈的生锈,只好闭歇。
    但就这两三年,日本的机器缫丝业,大为发达,怡和丝厂在去年重整旗鼓,新修厂房,买了意大利造的新机器,准备复业。此外,有个澄州人叫黄佐卿,开一家公和永丝厂,向法国买的机器,亦已运到,另有公平洋行,亦打算在这方面投资。这三家丝厂一开工,需要大量原料,丝价必定上涨,胡雪岩早就看准了。
    可是,他是站在反对丝厂这方面的,因为有陈启源的例子在,机器马达一响,不知道有多少养蚕做丝的人心惊肉跳。
    二千丝万缕江浙的养蚕人家,大部分是产销合一的。茧子固然亦可卖给领有“部贴”
    的茧行,但茧行估价不高,而且同行公议,价格划一,不卖茧则已,卖茧子一定受剥削,再则收茧有一定的日子,或者人等不及,急于要钱用,或者茧子等不及,时间一长蚕蛾会咬破茧子,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或者别有盘算,总是自家养蚕,自家做丝,这就要养活许多人了,因为做丝从煮茧开始,手续繁多,缫丝以后“捻丝”、“拍丝”,进练染房练染,纬丝捻成经丝,还有“掉经”、“牵经”等等名目,最后是“接头”,到此方可上机织绸。
    一旦出现了机器缫丝厂,茧子由机器这头进去,丝由那头出来,什么“拍丝”、“牵经”都用不着了,这一行的工人,亦都敲破饭碗了。更为严重的是,江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缫丝的纺车,妇女无分老幼,大都恃此为副业,孤寒寡妇的“棺材本”,小家碧玉的“嫁时装”,出在一部纺车上的,比比皆是,如果这部纺车一旦成为废物,那就真要出现“一路哭”的场面了。
    因此,早就不断有人向胡雪岩陈情,要求他出面控制机器缫丝厂,就因为他的力量太大,手头经常握有价值三百万两银子的一万包丝在手里,可以垄断市场,所以怡和洋行竟搬动了“二品大员”的赫德来谈条件。
    条件是很好。所谓“市价以外,另送佣金。”便是两笔收入,因为“市价”中照例每包有二两五钱的佣金,由介绍洋行买丝的中间人与红纵栈对分,如果“另送佣金”,每包至少亦有一两,坐享厚利,在他人求之不得,而胡雪岩却只好放弃。
    麻烦的是,赫德的情面不能不顾,至少要想个虽拒绝而不伤赫德面子,让他能向怡和洋行交代的说法。转了转念头,决定采限拖延的手段。
    “鹭翁,”他从从容容地答道:“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在商言商’,怡和这样好的条件,在我求之不得。不过,鹭翁总也晓得广东的情形,缫丝的机器都打坏了,如果我同怡和订了合同,起了风潮,不是我一个人的损失,地方上亦要受害。鹭翁,请你想一想,外到我们浙江巡抚,内到军机处,总理衙门,岂不都要怪我?‘都老爷’的厉害,鹭翁在京多年,总也晓得,他们会饶得了我?”看看是水都泼不进去了,不道胡雪岩突然一转,“不过”,他的语声很重,“鹭翁,你不是替怡和做说客,你是为了我们中国富强,这件事情,一定要弄它成功,等我同各方面筹划出一个妥当办法出来,只要不起风潮,不弄坏市面原来靠养蚕缫丝的人家,有条生路,我一走遵鹭翁的吩咐,只跟怡和一家订约。至于额外的佣金,是鹭翁的面子,决不敢领。”
    这番话说得很漂亮,但赫德是有名的老奸巨猾,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摸得透熟,心想不起风潮,不坏市面,还要养蚕人家有生路,要避免这三点的“妥当办法”,花十年的工夫也未见得能筹划得出来。然则什么“只跟怡和一家订约”,额外佣金“不敢领”,无非是有名无实的“口惠”而已。
    话虽如此,他仍能体谅胡雪岩的苦心,明明是办不到,或者说他不肯抹煞良心,不顾利害去做的事,有他刚才前半段的话,也就够了,而还有后半段“不过”以下的补充,是一种很尊重客人的表现,其意还是可感的。
    因此,他深深点头,“雪翁真是明理的人,比京中那几位大老,高明得太多了。”他说:“我总算也是不虚此行。”
    “哪里,哪里!”胡雪岩答说:“都象鹭翁这么样体谅,什么都好谈。”
    侍者上菜,暂时隔断了谈话。这道菜是古应春发明的,名为“炸虾饼”,
    外表看来象炸板鱼,上口才知味道大不相同,是用虾仁捣烂,和上鸡胸肉切碎的鸡绒,用豆腐衣包成长方块,沾了面包粉油炸,做法仿佛杭州菜中的“炸响铃”,只是材料讲究得太多了。
    赫德的牙齿不太好,所以特别赞赏这道菜。这就有了个闲谈的话题,赫德很坦率地说,他舍不得离开中国,口腹之欲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董大人常常请我吃饭。”他不胜神往地说:“他家的厨子,在我看全世界第一!”
    “董大人”是指户部尚书董恂,在总理衙门“当家”,他是扬州人,善于应酬,用了两个出身于扬州“八大盐商”,家的厨子,都有能做“全羊席”、“全鳝席”的本事。董恂应酬洋人,还有一套扬州盐商附庸风雅的花样,经常来个“投壶”、“射虎”的雅集。有时拿荷马、拜伦的诗,译成“古风”
    或“近体”。醉心中国文化的赫德,跟他特别投缘。
    “白乐天在贵处杭州做的诗:”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为此湖。‘我倒想改一改,’未能抛得中华去,一半勾留是此,此……‘“赫德有点抓瞎,搔着花白头发”此“了好一会,突然双眉一掀,”肴!一半勾留是此肴。“
    胡雪岩暗中惭愧,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古应春倒听懂了一半,便即问道:“听说赫大人常跟董大人一起做诗唱和,真是了不起!”
    “唱和还谈不到,不过常在一起谈诗、谈词。”赫德又说:“小犬是从小读汉文,老师也是董大人荐来的,现在已经开手做八股了,将来想在科场里面讨个出身,董大人答应替我代奏,不知道能准不能准?”
    这番话,胡雪岩是听明白了。“洋娃娃”读汉文、做八股,已经是奇事,居然还想赴考,真是闻所未闻了。
    “一定会准。”古应春在回答,“难得贤乔梓这样子仰慕中华,皇上一定恩出格外。”
    “但愿能准。”赫德忽然说道:“我想起一件事,趁现在谈,免得回头忘记。雪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怡和洋行派人到湖州去买丝,定洋已经付出去了,现在有个消息,说到新丝上市,不打算交货了。将来真的这样子,恐怕彼此要破脸了。”
    胡雪岩隐约听说过这回事,其中还牵涉到一个姓赵的“教民”,但不知其详,更不知谁是谁?不过赫德话中的分量,却是心里已经掂到了。
    “鹭翁,”他问:“你要我怎么帮怡和的忙,请你先说明了,我来想想办法。”
    “雪翁一言九鼎。既然怡和付了定洋,想请雪翁交代一声,能够如期交货。”
    胡雪岩心想赫德奸滑无比,他说这话,可能是个陷阱,如果一口应承,他回到京里说一句,养蚕做丝的人家,都只凭胡某人一句话,他们的丝,说能卖能卖,说不能卖,谁也不敢卖。那一来总理衙门就可能责成他为了敦睦邦交,一定要让怡和在乡下能直接买丝,这不是很大的难题。
    于是胡雪岩答说:“一言九鼎这句话,万万不敢当。丝卖不卖,是人家的事,我姓胡的,不能干预,干预了他们亦未必肯听。不过交易总要讲公道,收了定洋不交货,说不过去,再有困难,至少要还定洋。鹭翁特为交代的事,我不能不尽心尽力去办。这样”,他沉吟了一下说:“听说其中牵涉到一个姓赵的,在教堂做事,我请应春兄下去,专门为鹭翁料理这件事。”
    “承情之至。”赫德拱拱手道谢。
    “请问赫大人,”古应春开口问道:“能不能让怡和派个人跟我来接头。”
    “怡和的东主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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