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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马尔原本还让门开着,站在门口。现在,他进了门并把门关紧,使医生无法出去。然后,他把桶放到地上,抓住这个胖医生两边的胳膊,问他:
“你这条狗,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医生,你懂吗?”
“那好,你只怕也是个江湖骗子!你说疯癫、胡闹、可笑,是什么意思?我们长官要来了石膏!他需要石膏,而且他一直了解石膏的用法。一千个你这种大肚皮头脑里的智慧也顶不上他一根头发尖里的智慧。你用这种语言污辱他,你就很容易陷入难堪的境地!别人一下子就看出你是什么货色,原来愚蠢是你的母亲!”
这种话从来没有人对这个科学界的人说过。他挣脱奥马尔,回退了几步,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哈哈大笑,就好像他的肺沾满了灰尘一样:
“要不要我用非斯帽来堵住你这没遮挡的嘴?帽子就在这儿,你这个猴崽子,狒狒的孙子和曾孙!”
他摘掉头上的帽子,把帽子捏成一团,朝奥马尔的脸扔去。奥马尔一只手抓住帽子,另一只手伸进桶,用帽子装满石膏粉,说:
“你拿一个盖子盖住你那漏洞百出的理性吧!”
他把装满石膏的帽子扔到他那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上。石膏飞溅出来,医生立即变成了一个用白酵母揉成的圣诞老人。石膏粉渗进了他的眼睛。他擦了又擦,气得直跺脚,拖鞋丢了,像换了一箭的野兽般没命地叫喊。当他重新看得见的时候,他终于把筐子的皮带绕过头顶,从肩膀上卸下来,想把这个筐向奥马尔头上扔去。可是奥马尔早有准备,接住了筐。他揭开盖子,把筐翻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钳子、剪刀、压舌板、镊子、盒子以及所有的器具,当然还有一个东方医生的主要器具——灌肠注射器。
这个灵活的阿拉伯人很快弯下腰,开始用这些东西去打大夫。大夫在气愤中别无办法,只有进行报复。他重新捡起一件件从他身上掉到地上的器具,用尽一切力量回击奥马尔,一边破口大骂。他骂人时像个大师,这些骂人的话是不能重复的。这种连珠炮火给人一种滑稽的印像,使得我们旁观者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声在外面院子里都听得见,引得老板及其手下的人都过来了。他们面对这场特殊的决斗,都和我们的笑声融合在一起。
这时哈勒夫想出了一个主意,给他的朋友和同伴帮忙。
“本尼西,把脚从水里拿出来!”他一面请求,一面抓住我的腿往上提。他端起桶,急急忙忙赶到门口,与医生并排。然后,他从地上捡起灌肠注射器,对着胖子猛烈而又准确地喷射。仅一会儿,医生就被浇得像落汤鸡。
“美,漂亮,精彩!”奥马尔叫喊着。“现在,他也要尝尝石膏的滋味了。只管喷,哈勒夫!”
奥马尔拿起桶子,把石膏粉往受害者身上撒,哈勒夫则供给他所需要的水。我想制止,可是由于笑得太厉害而未能做成。因为“刑讯石”大夫的脸色完全可以称为“可怕的美”。即使是脾气最暴躁的人在这儿也不得不开心起来。围观者们笑得摇头摆尾。
笑得最厉害的是我们的老板。他个头不高,肩膀窄,小肚皮明显突出,两条细腿吃力地支撑着他的躯体。他的小鼻子扁平,嘴宽,牙齿洁白,与快活的表情非常匹配。他十指交叉,放在抖动的肚子下面,起支撑作用,眼睛里含着眼泪,高兴得咯咯直叫,一次又一次地喊:
“哎哟,好痛,好痛,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肚子,我的胃,我的肝,我的脾脏,我的肾脏!哎哟,好痛,我的消化器官,我的消化器官!我要裂开了,我要爆炸了!”
他的皮肤好像是与身体的抖动的这一部分再也融合不到一起。
这位胖子医生退到角落里。他站在那儿,用袍袖遮住脸,却从袖子底下叫喊、谩骂,而且是毫无遮挡地、拼命地谩骂。后来,喷嘴再也喷不出石膏水来了,哈勒夫就拿着桶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到医生的头上,一边说:
“每个把我们长官称为神经失常者的人,结局都是这样。奥斯克,把水端进来吧,好让本尼西凉凉脚。我们想把这个使用药膏、膏药和木腿夹板的聪明人放到这条椅子上,给他洗洗脸。不要动,小朋友,否则我把你的小鼻子刮下来。”
这个小个子哈勒夫把大夫拉到那张矮椅子上,从地上捡起木压舌板,把他脸上的石膏刮下来,把刮下来的东西涂到他的耳朵里,一切都从从容容地进行。被梳妆者对此感到满意。但还是一个劲地骂。他的舌头越是劳累,从两片嘴唇之间吐出来的碎片就越粗,把最最令人吃惊的辱骂都展示出来了,而且好像认为,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大家知道,石膏凝固得很快,没过几分钟,就结成了像石头一样硬的块。衣服吸湿能力越强,干涸过程越快。哈勒夫刚刚放下压舌板,涂层就全部变成白色,并且非常坚硬。
“好了!”他说,“我把你洗干净了,因为对敌人只能给好的。不过,你不能再多要。你的东西,劳你自己收捡一下,放到筐子里。起立!治疗结束。”
胖子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他的衣服已经坚硬,使他直不起腰。这也就是我要把石膏作为绷带使用的可能性,以这种方式在他自己身上得到验证。
“我站不起来,我站不起来!”医生叫喊着,他的十个指头全部是分开得远远的。“我的长袍像玻璃一样,我的长袍被撕开了!”
哈勒夫抓住非斯帽的带子,把事先给这位医疗艺术家戴上的帽子又从他头上取下来,拿到他眼前说:
“看,这就是你博学的头上尊贵的盖子。你喜欢吗?”
这顶非斯帽现在变成了一件像钟一样的白色物体,其形状取自头盖。这很有意思!
“我的非斯帽,我的非斯帽!”大夫叫喊着。“它从我小时候起就在我头上,现在,它多年的荣誉和高贵的尊严却被你们这些破产者亵渎!给我拿来!”
他想拿,可是胳膊刚刚伸出,石膏就撕裂袖子。
“可怕,真可怕!”他叫喊着。“我胳膊的运气和肢体的功能都要化为乌有!我怎么办?我一定要走。我的病人在等着我。”
“刑讯石”大夫想站起来。他的长袍又开始撕裂,只好重新坐下。
“你们看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胖子哭丧着问道。“我的身材和体态都给毁了。我感到,我的内心也在破碎。匀称的线条已经消失,柔软和丰满陷入到丑陋的折痕中。你们使我的形象失去威望,使我的人格失去魅力。对我的赞颂将变成嘲笑,赞颂者目光中的惬意变成讽喻。在胡同里,人们会对我指手画脚;回到家中,温柔的话语抱怨我优势的丧失。我是一个被打败的人,马上把我抬进坟墓吧。在那儿,松柏的泪水正在流淌。啊,安拉,安拉,安拉!”
他的愤怒变成了痛苦。美好形象的丧失使他感到悲伤。当我通过胳膊的动作使他刚要沉默的时候,差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对他说:
“不要伤心,大夫!你的悲伤将化为快乐,因为你在这儿找到了对你来说非常宝贵的获取经验的机会。”
“是的,这种经验我有了。但这不是为我而获取的。我知道,人们是不愿意与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的。”
“你是不是认为,应该到你身上去发现教养,大夫?”
“是,因为我是一个治疗生病躯体、振奋疲倦心灵的人。这是真正的教养。”
“你是这样的人,这个人对病人说,他的舌头不像牛舌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你所谓的教养,意思当然是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学者。顺便说说,我不理解,你怎么能够从我的舌头看出我的脱臼是否危险。”
“你在你的一生中理解的东西还非常少。我是这么看你的。无论如何,你不理解,你们已经把我带到了一种境地,这种处境损害了我的荣誉,埋葬了我在国内的威信。”
“不理解,我当然不理解。”
“这就是说,你的智慧只有一天那么短,而你的愚蠢却像环绕地球的平行圈那么长。尽管如此,你还是撅起鼻子,板着面孔坐在那儿讲话,好像你是个万能教授一样。”
“对你而言,我也是一个教授,因为我对你上了一堂直观的绷带课。”
“这样的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所说的直观教学,就是不用言语。你用在这堂课上学到的东西,可以使你成为普天之下、王土之上最有名的大夫。”
“你还想嘲笑我?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聪明,那你就给我出个主意,使我从这个石膏壳中解脱出去。”
“这事稍后谈!当我对你说,石膏可以制做绷带的时候,你嘲笑我。而这确实是已有方法中最好的方法。你不让我说话,所以我就用事实来教训你。摸摸你的长袍!事先,石膏是软的,现在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用来捆绑肢体,会硬到像一根绷带。你难道没有看见?”
他的眉头展开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接着说:
“你在给一条脱臼的腿上夹板的时候,夹板会给肢体增加负担,因为肢体与夹板的形状不相适应。这样的绷带是不起作用的。”
“可是没有其他绷带。全国最了不起的医生绞尽脑汁,想发明一种牢固的,与肢体形状一样的绷带,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自己有一本书,名叫《论骨折的治疗》。其中说,这种骨折只能用夹板治疗。”
“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著名医生卡里·阿斯凡·苏尔菲卡尔。”
“原来如此,他是生活在二十年前的人。当时,他是对的。可是现在,他就会被人耻笑了。”
“我不笑他。”
“你的知识和观点只适合于那个时代,到了现代,就不再有效了。现在还有许多种绷带。你以前见过现在又护住你头部的这顶非斯帽吗?”
“为什么要我不看见这顶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