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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身居江都的炀帝有很的长时间并不知道自己的表兄弟起兵背叛了他,因为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就有被杀的危险,所以大家都闭口不言。炀帝日夜沉溺于吃喝玩乐之中,政治、军事、庆典他一概不顾。看起来简直是被陈叔宝的幽灵附身,以至产生“隋宫”诗句中描绘的那种传说,当时不管是谁看到炀帝,大概都不会认为他的精神状况正常。
在惊人的颓废和胡天胡地之中,唯独他作诗的表达能力没有减退。《春江花月夜》是一首描写景物的诗篇,显示了他诗歌才华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炀帝作诗时思路敏捷,但是在其他时间,他的思考却极混饨不清,手不离酒杯,身不离美女。江都宫的后宫常往一千多个美丽的嫔妃,炀帝夜夜宠幸她们,喝酒作乐直到拂晓。有一天晚上,炀帝与萧皇后饮酒,他凝视着挂在墙上的镜子,对皇后说:
“这么好的头颈,谁能斩了它?”
炀帝苍白无力的笑脸上显出一阵痉挛。
“怎么样,多好的一颗脑袋,究竟谁能把它砍下来呢!”
“陛下……”
萧皇后不发一语,炀帝的笑声更大了,笑声开始嘶哑,直到笑声成了哮喘。他离开镜子,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凶吉祸福,并非永远不变的东西。侬既便失去天下,至少能落得个像陈叔宝的下场吧!”
秦始皇相信“永远”,炀帝则不信这套,他毫不怀疑已预感到自己的破灭。秦始皇在他强烈的信念之下,驱使他去焚书坑儒,修筑长城,但因为炀帝不信,所以他什么也不去做。
一般都说炀帝是历史上最大的暴君,但与其说他积极推行暴政或苛政,不如说他担不起失败的责任,他的罪行也许就在这里。他本来是一个聪明、情感相当丰富的人,但由于缺乏自制心和持久力,因而显露出他的反复无常和任性的弱点,快感和不快成了他行动的准则,甚至变成大隋帝国的政治原理。麦铁杖的殊死决斗,沈光骁勇、张须陀的善战给他带来了快感,因此,得到炀帝赏识,而高颎的谏言,民众的叛乱则给炀帝带来了不快,所以被炀帝杀害。调查炀帝事迹的人曾经感到困惑:究竟哪个是他真正的形象?他究竟是暴君还是明君?虽然有人把他看成有着很大矛盾的人,但是,在炀帝的内部是根本没有这种矛盾的。他的行动标准并非善恶,而是快感和不快,他就像一个任性的幼儿,讨厌的东西不看,光做喜欢的事情,也可能由此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退化。
炀帝迁都建康,企图保持南半部天下,但是他却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使之具体化的事情,他既不改革官制,也没有与出没于江都附近的杜伏威真正打过一次仗。他仅仅是固守江都,挥霍国库中尚存的金银积蓄,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而对于稍有表露不满的人,却是斩尽杀绝。
里下对炀帝的忠诚程度在逐时逐刻地降低。天子根本不尽一个身为人君的责任,当然也没有理由单方面要求臣下对他保持忠诚。他在江都集结了官军中最精锐的十万名兵士,要求他们警卫宫殿,由于大部分士兵是北方出身,常常因日益想念返回洛阳和长安,而相继出现逃跑者,因为这是唯一能返回家乡的办法。
“北方哪儿好?为什么要去怀念如此寒冷贫脊、又荒凉的土地呢?”
喝下去的酒,化为气体由炀帝口中喷出。在他的文章中曾这样写着:“我做梦都喜欢江都。”流露出一种憎恶北方,憧憬南方的真心。事实上,他根本无法理解盼望回乡的士兵的心情。他想的是:我把你们带到如此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好地方,你们却不愿居住在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回去的人随便回,这种人跑了,我还痛快些!”
炀帝没这么说,相反地他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逃兵一律斩首。炀帝的心理把自己逼到了如此走投无路的地步。唯一可以肯定自己权力的,就是将违背他的人处以酷刑。
当年十一月,李渊叛军终于攻占了长安。李渊当了唐王,推举囚禁的炀帝之孙为恭帝,建立了年号,叫“义宁元年”。此外,单方面宣称炀帝退让,封他为“太上皇”。
“什么唐王、什么大丞相,淑德那个家伙,神气什么!”
从皇后那里得到这一信息,炀帝笑着、鼻子里哼了两声。他一直蔑视表兄这个胆小鬼。从才气来说,炀帝远比李渊更有天赋,从这次起兵来看,李渊始终是豫犹不决,在十八岁的次子拼命鼓励之下,才下的决心,可算是一个不成材的人。炀帝对李渊是这么看待,这么骂的。
李渊是唐朝第一代皇帝,死后,被改称为:“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也就是唐高祖。如果炀帝活着的时候得知这一夸大其词的谥号,一定又要大大嘲笑一番。当然,炀帝是不会知道李渊本身接受这一充满恶意的谥号的内情的。
炀帝接到李渊入主长安城的报信之日,他正在江都宫高楼上眺望长江,当时是夕阳西下时刻。异样的血红色彩霞覆盖了整个天空,长江宽阔的河面也被染成同一色彩,一片前景凶恶的样子。
“日光四射如流血,上甚恶之。”
《隋书·炀帝纪》如此记载。似乎真是一片极为不吉利的景色。
大业十四年(公元六一八年)来到了,这在李渊统治的长安是义宁二年。
木兰和贺廷玉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在河南二年有余的日子里,打了两百多仗,但是在江都无仗可打,几乎只有警卫江都宫内外的事可做。虽然与杜伏威之战出过阵,但称得上责战的只有四次,而且,还不到激战状态,官军就撤退,因为上级主张不要因为与贼军打仗,而招致天子的御卫军受损。木兰对此已失去开口评论的积极性。江都存在的不是和平安定,而明显的是一种颓废和衰弱。囚禁逃兵并加以斩首,木兰和贺廷工已难以胜任这个任务,他们发现士兵们出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听任他们逃走。
“如果天子要返回洛阳的话,我乐于充当先锋。”
沈光也如此感叹。假如炀帝从江都返回洛阳,必须突破现在统治河南淮北一带李密的强大势力图。可是,用官军最精锐的十万武装置是能突破的,沈光也有这一愿望,然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如能平安到达洛阳,那么,就要与控制长安的唐王李渊争天下。炀帝也已丧失决战的霸气。炀帝虽骂李渊为胆小鬼,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没有与这个胆小鬼打仗的气力了。
“我对不起子英和伯阳。”
沈光这么说过。虽然把木兰和贺廷玉二人叫回江都,但是,没有实质的事情可以叫他们去做,反而白白浪费时光,沈光为此深感后侮。
贺廷玉情绪也不高,他并非对沈光表示愤恨,而是厌恶躲在江都城内吞食隋朝最后仅有的一点财富和贪婪权力的那些“衣冠禽兽”。在天子身边侍奉的奸臣把已故的张须陀贬得一文不值:
“张须陀这家伙,真不是做大将军的料,他为了救部下而冲进敌阵,结果中计而死,根本没有审视大局的能力,所以到五十岁才当了一个郡丞而已。”
更使贺廷玉气愤的是,在江都流传的所谓“张须陀临终的遗言”。说什么张须陀在遗言中说:
“我有何面目见天子!”因打败仗而向天子谢罪。
“张大使是死于乱刀之中,最后的遗言是谁通过什么方法传过来的呢?第一,要说无颜见天子,难道天子和大官们就有脸见张大使?”
贺廷玉对奸臣之一的宇文智及,曾以此言拔剑通问,幸好沈光在中间劝架才没酿成大祸,贺廷玉对南朝完全失望了,虽说他对张须陀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还没有叛逆朝廷的勇气,因此,只得天天喝酒解愁。
Ⅲ
三月七日黄昏,沈光把木兰叫来,神色显得有点紧张。
“子英,我有点事儿求你。”
“有何吩咐,请尽管示下。”
“我希望你去谒见皇后陛下。”
木兰有点理解不了沈光说话的意思。沈光对她作了说明:谁都清楚,现在这种状况要是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隋朝定会灭亡。自己是拿隋朝奉禄的,本该向天子谏言,可是天子整天死守江都官西阁,日夜寻欢作乐,只有官女和宦官才能靠近他,甚至连重臣荣国公来护儿都有一百多天见不着天子了。即使极其温和的忠告,结果也被处以死刑。因此,已经无人敢再向炀帝进谏,沈光对此痛心疾首。
“因此,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先向皇后陛下报告实情,然后再请皇后陛下传达给皇帝陛下。”
“听说皇后陛下是很圣明的。那么,怎么才能遇见她呢?皇后身居深宫内院……”
“如果是女人就能进人后官了。”
“那么便是要我……”
木兰观察沈光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极为难的神情,“难道说……”木兰小声试探着,沈光深深低了一下头,算是肯定了她的推测。
“对,子英,希望你装扮成宫女进人后官,然后,谒见皇后陛下,请她向皇帝陛下转达我等的谏言。”
“那……可是……”
木兰极力压制内心的惊慌。木兰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当然,装扮成女人是不成问题的。与其说装扮,还不如说是还其本来面目。可是,她女扮男装从军已有八载,在这八年中,木兰一直是以一个男子之身进行生活和参加战斗的。时至今日,要求她换成女装,倒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
“那太难办了,我不答应。”
“不行吗?还是……”
“那当然啰,叫一个大丈夫换成女装,偷偷潜入后宫,真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比起单枪匹马闯入敌阵作一番殊死战斗还要难得多!”
“是吗,我懂了。”
沈光深深叹了一声,眼光离开了木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