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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持大人,您的两位副将折冲郎将今晚为什么不一起同行?”
沈光似乎被桃花的芳香所陶醉,眯着眼睛若无其事地答道:
“迄今为止,他们二人为了朝廷征战,仗打得太多了,总而言之,他们是河南讨捕军的生还者,其功绩决非吾等可以媲美。”
“嗅,是吗?他们是河南讨捕军呀?”
麦孟才懂了。
“那位张大使也真是太可惜了,这三年之中,朝廷还没有好好地论功行赏过一次呀,本来,他该是当大将军的人物呢……”
麦孟才放低了声音:
“说起来……那二位之中,个子矮一点的那个,是不是女的?”
沈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他。麦孟才抚摸着亡父遗传给他的,看起来有点吓人的黑髯,又对沈光说:
“你不想叫他们二人死,看起来你这个总持大人还真会照顾女人……”
“不,我一点儿也没发觉这种事,因为我生来感觉迟钝,可是……”
“噢?”
“与男女之别无关,只是因为我们过去曾是好朋友。”
沈光淡淡地下了结论……至少麦孟才是那么感觉的。麦孟才不会去推测层次更深的一些事情。点头说了一声“是吗?”就不再议论本兰他们的事情了,在月光照亮的路上,二人骑着马继续往前走。沈光将手上那核桃花抛向夜空。树枝缓慢地转了几圈,渐渐地消失在黑夜的深处。
Ⅲ
“善戏马,为天下之最。”《隋书·沈光传》作此记载,甚至可以说沈光是天下第一马术大师,以他的本事,若是身上没有穿着甲胄,他的骑技可以犹如流云般轻捷。
“总持大人,您不穿盔甲吗?”
麦盂才问他。
“盔甲我已经穿出腻了!我想马儿也是吧…’”
沈光豁达地笑了。沈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将要死了,但是,在谈吐之中没有流露出悲壮的情绪,神态犹如到郊外去作一次春游。沈光在马上低声吟道:
白马饰金羁,
翩连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
吴兴游侠儿。
这是魏朝的曹植之作《白马篇》。原本第四句诗是“幽并游侠儿”,吴兴是沈光的出生地点,他也许除了把自己当作隋朝的忠臣之外,更把自己比作一个游侠。
名在壮士籍,
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
沈光抬头仰望晚春的夜空。在一片薄云海洋里,飘浮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月下的路上铺着桃花的花瓣,芳香犹如美酒一般醉人心扉。沈光认为能死于如此美好的夜晚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对于死在他的刀刃之下的叛逆者来说,就该是一个诅咒的夜晚了吧。他们就这样靠近了宇文化及的阵营,等待钱杰放火。
不久,深夜的寂静被打破了。宇文兄弟阵营之中人声鼎沸,夹杂着低沉的金属声,发出了一声惨叫,叫声停止后,阵营又再次恢复寂静。
麦孟才的同志钱杰计划在敌阵放火,结果被捕,当场被砍掉首级。因此,对宇文兄弟来说,自然成了对沈光他们进行反击的信号。然而,首先行动起来的却是沈光他们。沈光判断计划已经败露,所以,他指挥左右吉士兵,猛踢马腹,冲进宇文兄弟的阵营。宇文兄弟的军队仿佛波涛一般大乱了起来。
“是沈总持…肉飞仙来啦!”
数千把火炬摇曳着火光,把没穿盔甲的沈光身影映照得通明。
“一个人去阴间旅行太寂寞了,所以来叫宇文兄弟一起走。快和我沈光一起去吧!”
朗声宣告之后,沈光拔出佩在腰上的宝剑。此时怒号响彻四方,叛逆者们的军队朝沈光杀来。
花香醉人的春夜,一瞬间变成了血腥弥漫的地方。长剑如同冬夜苍白月光的结晶,沈光纵横挥舞,掀起一股人血的旋风。敌人的头颈被一剑削断,刺穿头颅,把握着矛的断臂抛向夜空。鞍上的骑上沾满鲜血掉落,把马吓得像疯了似地冲进自己的阵地。火炬跌倒在地,沈光的官服被人血染成犹如盛开的深红牡丹。
虽然沈光没有穿着盔甲,但是敌人无法伤害他。斫砍、刺杀、殴打,有的被沈光反击回去,有的被他巧妙地躲开了,强烈的反击飞溅出浓浓的血沫。继沈光之后,麦孟才也冲进了敌阵,抡开大刀砍杀,再加上八百士兵横冲直闯,左右舞动刀枪击毙敌人,遍地都是打死的士兵。他们武艺高强,压倒了叛军。在喷出的血与火光之下,宇文化及的军阵接二连三地被冲跨,其队列溃乱,倒地的火炬燃上阵营,火焰直冲夜空。沈光只是单骑独人,他突破混战的阵营,跃人阵营的腹地。
弑逆者之一的元敏正好在那里,倒霉的是沈先刚好认识他。
“逆贼,你在这呀!”
沈光的乘骑将前蹄抬得高高的,朝着元敏疾驰,随着他的身形带着黑暗和劲风,剑光一闪,犹如流星般袭来。元敏逃不过的唯一理由,就是根本没有时间逃。元敏近似哀号地喘着粗气,用自己的剑来抵挡沈光的一击,二剑相触,发出一声铿锵巨响,断剑爆出的火花使人眼所见的视界都成了一片蓝色,接着一瞬间,沈光的剑光刺穿了元敏的咽喉,鲜血喷向天空。
沈光并未回头看落马而死的元敏。人血犹如红宝石般洒向四周,他跃马深人敌阵,像割韭菜似地将武装敌兵一片片地砍倒在地。已经染红的官服,再次被人血濡湿,发出黑色的亮光。
百闻不如一见,沈光的骁勇令叛逆者们感到一阵恶寒。宇文化及龟缩在十万大军的最里面,连粗气都不敢出。送来的所有战报报的都是本军的损伤。宇文化及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冲着旁边的弟弟乱喊:
“敌人不是只有八百人吗?我们有十万人呀!即使一顶一百,要是还歼灭不了他们,那可就太丢人了!”
“住口!要是不满意,哥哥你自己可以去打头阵和沈总持决一雌雄啊!”
宇文智及反过来对他大吼。
宇文化及兄弟虽拥有十万大军,但并不显得镇定自若,兄弟二人脸色都显得苍白无神。相互对瞪的兄弟之间,此时忽然插进一个穿着盔甲的司马德戡。
“丢人?丢人的就是你们兄弟在敌前争吵的丑态,看啊!沈总持已经到这儿来啦!”
司马德勘手指之处,本方军阵已开始崩溃,刮来一股血腥味。刀刃激剧相碰的声音、马蹄踩地的响声,在悲鸣之中,可以听得见沈光要取宇文兄弟首级的吼声。
宇文化及发出了惨叫,虽然,他自己以为自己是在使劲喊着“杀!”,但是其实和哭泣没两样。司马德勘拼命地喊着:
“他没穿盔甲,快射!用弓或是用弩!”
“别跟他拼剑!跟他斗箭是赢不了的。从远处雨点般地向他射箭!”
虽然司马德勘下着命令,他自己却调转马头,躲在士兵们筑成的人墙后面。与此同时,弓、弩朝着沈光齐射。一百多支箭划破夜空飞射出去。弩利用发条上弦,可以把比弓发射的要大得多的箭射得更远。沈光用长剑击飞呼啸而来的话。被砍断的话闪着银光掉落在地,堆积如山。不过,终于有一支箭射中了马的脖子。马晃了一下,就犹如柳树被风猛刮似地倒下了。叛逆者们发出欢呼声跑了过来。可是,倒下的马背上,马鞍却是空的。
原来沈光从快要倒地的马上迅速地跳到别的马上。就连知道“肉飞仙”别名的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沈光将那匹马原来的骑手踢落在地,他自己重新策马冲杀向前。原本看起来并非多么出色的马,经沈光一驾驭,立刻犹如再生似地疾驰了起来,如风一般地配合骑手的技术。人的号叫夹杂在得意的马嘶声中,血的旋风快速地逼近宇文化及……
但是,有一名士兵在混乱中拼命将矛刺出,正好深深地刺入马的侧腹,与此同时三把弩一起发射,沈光的后背、右肩和左腋三处中箭。马用力往上一跃,又重重摔在地上。从马鞍上被甩出来的沈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吐鲜血,内脏可能已经受了重伤。接着又有六支箭从前后左右射在他的身上。沈光手持长剑,缓缓倒在地上。极度的寂静又重新支配了夜晚,士兵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敢缩小了包围沈光的圈子。
“死、死了吗?”
在好奇心和恐怖感的夹击之下,宇文化及走近沈光偷看了一眼,司马德勘很不乐意似地往后退了一步。宇文化及咽了一口唾沫,从一个士兵手里取过枪,就在他枪尖快要刺中沈光的头部时忽然银光闪动,枪身被削断,从地上跳起来的沈光长剑一闪。剑尖划向宇文化及的颜面。
宇文化及大号声叫向后倒去,大丞相的帽子飞了,从额头上一条淡淡血痕中飞溅出数点鲜血,不过,沈光的生命力已经到了尽头,他又再次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了。
沈光得年二十八岁,二十一岁开始从军,参加征辽之役,前后八年,他以隋朝屈指可数的骁将而闻名遐尔,一生未婚。
麦孟才也在乱军之中战死,人称“刚烈有父风”,连死法都与其父极为相似。麦孟才身上有三十多处刀伤,他的尸体被敌兵的尸体所包围,被他杀死的敌兵人数超过他身上刀伤的数字。
宇文化及更知沈光和麦孟才已死,但他仍然无法恢复冷静。恐怖令其表情和声音都抽搐着,以至手足痉挛,他大喊大叫了起来:
“这种地方连一天也不能再待了!趁为沈总持报仇的人没来之前,赶紧走吧!”
沈光率领的八百名士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投降。而宇文化及阵营战死的将士,包括元敏在内共有三千名。“沈总持一人杀死了一百人”的话语在军中流传,如果再加上伤者,恐怕数字还会增加四倍。沈光之死为世人所悼念。
“壮士闻之莫不落泪。”
史书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