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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开口了: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两个欺负我一个,我不怕。你们不信,拿缝纫机来,我踏给你们看。”
朱瑞芳根本不理她这一套,冷言冷语地说:
“别人的事,我不晓得,我也管不着。义德,不管哪能,我不会变心的,我和守仁永远跟着你!”
林宛芝唰的一下脸红了,她一肚子气真想吐个痛痛快快,可是一时又急切得说不出话来。她总感到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的眼光盯着徐义德,好像质问他:你是哑巴吗?让她们欺负我,为啥不开口呢?
“有话好好商量。现在是啥辰光?你们这样,家庭不和,叫我哪能放心的下?”
徐义德这么一说,朱瑞芳不好再刺林宛芝,她装出一副可怜相,说:
“只要人家不给我脸色看,我总是让别人的。你放心好了,义德,为了你,我啥都可以牺牲。”
“义德说得对,”大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家不和受人欺,这不是有意和义德为难?……”
徐义德察觉林宛芝的眼光又望着他了,知道她肚里有话,他连忙打断大太太的话:“大家少说一句,好不好?”
大家真的不说话了。许久,也没一个人吭声。徐守仁急了,问:“爸爸,为啥不说话呀?”
徐义德对三个老婆的态度都很满意。他怕把事情说得太严重,反而会使她们遇到事情不知道哪能应付。见她们三个人都不言语了,给儿子一催,他靠到沙发上去,嘴里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轻松地打破了沉默:
“你们有这样的打算,很好,很好。沪江要出事,这是肯定的。不过,还要看我们的布置。事在人为,就是这个意思。可能事体不大,即使出了大事体,”他望着香烟上三个“5”字凝思,马上联想到香港新厂、瑞士银行的存款、徐义信……想起留了这个退步真是诸葛孔明的妙计,必要的辰光往香港一溜,走进新厂,徐义德又是徐总经理了。不怕你共产党有天大的本领,对香港的徐总经理又有啥办法?他嘴角上露出了笑纹,暗暗得意地说:“也不至于到那样狼狈的地步,太太,不会和你一道讨饭的。”
他转过脸去对林宛芝说:
“也不需要你踏缝纫机来养活我。倒是瑞芳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我徐义德在,别说你们三四个人,就是三四千人我也养的活。开爿厂,哪里不需要三四千人。”
徐守仁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父亲面前,天真地说:
“那么,没有事体了,爸爸。”
她们听徐义德这么说,也宽了心,抬起头来,眼光都集中在徐义德脸上。徐义德看见沙发旁边那个白铜制的一个年青的侍者,头上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大红制服,下面是笔挺的白裤子,两只手捧着一个圆圆的烟灰缸向着徐义德。徐义德把烟灰向烟灰缸里掸掉,想了想,说:
“也不是那么简单,这次运动政府很有经验,工作也很深入细致,听说到大厂去检查的‘五反’工作队都是大干部带着,不像小干部容易马虎过去。他们啥地方都要检查,连资方的家庭也要派人去调查。厂里的事,有我去布置,也可能不出大事。家里吗,我完全靠你们了。”
朱瑞芳懂得徐义德的意思,她接上去说:
“你是讲,要是家里应付的好,就不会出大事不是?”
徐义德点点头。
“那不要紧,家里的事交给我们好了。”朱瑞芳拍一拍自己的胸脯,很有把握地说,“让他们派人来调查好了,一问三不知,看他们有啥办法!”
“是呀,”大太太说,“我们就说我们啥也不晓得。他们来一百个人也不怕。”
林宛芝心里稍为平静了一点,说:
“我也是这个主意。”
朱瑞芳指着守仁说:
“政府派人来,你不准瞎讲!”
“我真的啥也不晓得,”徐守仁退回去,靠着床边坐着,说,“我说啥?”
“只要大家讲话一致,应付起来就容易了。当然,还要做点准备,……”
大太太不懂地瞧着徐义德:
“哪能准备?”
“值钱的东西不能留在家里,最好都藏到亲戚朋友家里去。万一沪江纱厂出了事,公家要我私人赔偿,可能会来抄家的。”
徐义德讲话没有留心手上的香烟已经快完了,烧烫了他的肥嫩的食指和中指,他生气地把烟蒂往那个年青侍者双手捧着的烟灰缸里一扔。
大太太立刻想到自己那一盒的珠宝玉器和金首饰;她准备交给吴兰珍保存起来,学校里比较安全;但又想到吴兰珍不能整天带着珍宝盒子上课,放在宿舍里也不保险,不如礼拜天叫吴兰珍送到苏州藏起来,倒是个办法。朱瑞芳考虑自己的四十根金条和许多衣料往啥地方搁;林宛芝忧虑的是银行存款折子和三克拉的大钻石戒子不知道藏在哪一个姊妹家里安全,还有她最心爱的那二三十双各种不同料子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高跟、半高跟的皮鞋最麻烦,找不到适当的地方摆,谁肯给你藏高跟皮鞋呢?每一个人的脑海里一时都想了很多收藏物事的地方,但旋即都推翻了,每一个地方似乎都不安全,好像人民政府干部的眼睛没有一个地方看不到的。谁都拿不定主意。还是朱瑞芳果断,她说:
“我想好了,藏到我弟弟家里去。”
徐义德直摇头:
“朱延年吗?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藏到他那里去,还有点希望;藏到他那里去,算是丢到水里去了。就是福佑不出事——我看这次福佑一定要出事的,你说,朱延年见钱眼开花,他会让你拿回来?”
“那么,另外找一家好了。”
“这年头,亲戚朋友谁也信不过。”徐义德感慨系之地说。
“不用藏了,还是放在家里?”林宛芝问。
“义德不是说了,值钱的物事不能留在家里吗?”朱瑞芳瞪了林宛芝一眼。
“家里不能放,外边不能藏,这可为难啦。”大太太皱起了眉头。
徐义德想了一想,说:
“藏在亲戚朋友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千万不能讲里面是啥物事,等事后取回来,就保险了。”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义德,你为啥不早说,害得我担心。”大太太一个劲地称赞。
“没有想起,哪能说。”
“这许多物事,哪能藏法,弄丢了,可担当不起啊!”
林宛芝本来想她多拿点物事出去藏,听朱瑞芳的话,她有点不敢了,怕万一弄丢了,朱瑞芳那张嘴不会饶人。全叫朱瑞芳去藏吗?万一徐义德有个意外,那就要在朱瑞芳手下过日子,那个罪也不是好受的。她没有做声,暗暗觑着大太太,想来大太太一定不会让朱瑞芳一人去藏的。
大太太也不做声。她心里早有打算,不管徐义德哪能厉害,也不管徐义德哪能喜欢林宛芝,他总不能把红媒正娶的大太太放在一边。朱瑞芳看出林宛芝眼光的用意,连忙对大太太说道:
“你把家里物事带到苏州藏起来,一定保险。”
“这个,”大太太心里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受到朱瑞芳的尊重和信任;不高兴的是这一来会得罪了林宛芝,朱瑞芳叫她做恶人,徐义德也不一定同意。她自己无儿无女,娘家也没至亲骨肉,何必做朱瑞芳的挡箭牌呢?不如往朱瑞芳身上一推,守仁将来不会忘记她的。她说:
“苏州路太远,带来带去不方便。瑞芳亲戚朋友多,还是你出个主意,藏在上海啥地方,拿起来也方便。”
“这个责任不小,我可承担不起。”朱瑞芳满意大太太这一番话,她有意往外一推,只要林宛芝不敢承担,自然落在她的身上了。
林宛芝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没答腔。大太太和朱瑞芳穿连裆裤,她感到自己孤孤单单的。幸好徐义德坐在她房间里,她还有点依靠。她要试试徐义德的心:
“我看义德的办法比我们哪一个都多。”
徐义德看透了她们三个人的心思,特别是朱瑞芳一把紧紧拉住大太太,叫他地位很难处,他爱林宛芝,也不能把大太太、朱瑞芳和儿子甩在一边呀!他胸成成竹地说:
“家里的珠宝首饰和一点存款,我已经考虑好了,暂时给你们平分成四份,一个人一份,由你们自己去收藏。不出事体,将来再取回来。”
“好的。”朱瑞芳对于自己分到两份(徐守仁那份当然也是她的)虽不十分满意,也觉得不错了。因为她知道大太太不能不分一份,林宛芝呢,徐义德的心头肉,当然非有一份不可。
大太太和林宛芝自然没有意见。
徐义德安排妥当,他站起来,走到窗口,拉起鹅黄色的窗帷,推开窗户,一阵夜晚的凉风吹来,心里感到很舒畅。他向花园里一望:静静的,四周的灯光早熄灭了,那些洋房的轮廓消逝在茫茫的夜雾里。他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怕家里人说错了话,又关照一句:
“大家要记住,讲话要一致。就说啥也不晓得,最好不过了。”接着,他打了一个哈欠。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义德,你放心好了。”大太太站了起来,斜视了林宛芝一眼,又说,“不早了,该睡觉啦。”
她悻悻地走出去,料到今天晚上丈夫不会到自己的房间去。
“我也要睡觉了,娘。”徐守仁走到朱瑞芳面前去。
朱瑞芳搀着他的手走了。林宛芝见她们都出去了,赶紧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来,关怀地问徐义德:
“饿啵?老王还预备了宵夜哩。要吃,我叫他送来。”
“不饿,”徐义德摇摇手,说,“宵夜怕早凉了。”
林宛芝走到衣橱面前,拉开上面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首饰盒来。她坐到沙发上去,把首饰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仰起头来,对徐义德说:
“这个哪能办呢?”她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各色各样的手表。
手表是徐义德心爱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