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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有服从,不能反对。”
唐仲笙接上去说:
“所以叫做和平过渡。”
“我们在北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无痛分娩法。”马慕韩笑着说。
“无痛分娩法?”潘信诚意味深长地微微笑了笑,说,“这名字叫得好稀奇!”
徐义德听了马慕韩和大家的谈论,心渐渐安定一些了。他发觉那天约梅佐贤和家里人一同商量布置,未免有点孟浪,没有查一下共同纲领第三十一条,就轻举妄动,弄得全家不安,幸好工商界的朋友不知道,特别是史步云和马慕韩他们及时回到上海,他设想去香港的事还没有申请。不然的话,他就要贻笑于工商界和政府首长了。但是仍然要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却是美中不足。他听马慕韩的口气,察觉他非常得意上北京见了毛主席,有意无意之中在说服工商界。他的企业不是亲手创造,不过托庇先人的余荫,自然没啥痛惜,说不定还在中央首长面前打了包票,一心想做工商界带头的骨干分子。他见潘信诚流露不满意的情绪,便火上加油:
“无痛分娩法吗?恐怕只是站在产妇旁边的护士不痛,据我了解,没有一个产妇分娩辰光不痛的。”
“痛不痛,问我们江大姐就知道了。”冯永祥给唐仲笙一解释,觉得自己说法太绝对了,站不住脚,正愁没法岔开,徐义德的话给他一个机会脱开去。
“我也不是产科医生,我哪能晓得?”
“在座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发言,你说,痛啵?”
“阿永又拿我开玩笑了,在座许多老老,你不问,问到我头上,真是奇怪。”
“老老各方面的经验都比你丰富,但是,有一件事却无论如何不能和你相比:老老没有生过孩子。”
大家哄堂大笑,连潘信诚听后也是笑声不迭。江菊霞脸红红的,含羞地说:
“亏你想的到。”
她只生过一个女儿,如今在念初中。她和前夫离婚以后,没有再结过婚。她经常忘记自己是个女的,这次又让冯永祥钻了空子。等笑声消逝,休息室里又静下来了,她往下说:
“分娩总是痛的。”
“还是江大姐有经验。”潘信诚暗中看了马慕韩一眼。
“无痛分娩法,不过是说的好听。我们是小偷进衙门:没理。”徐义德心里想起了朱暮堂,说,“不杀头,已经是上上大吉。惠光说的对:我们只有服从,不能反对。”
“这话也不尽然。这次中央首长讲了,私营企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要有三个条件:需要、可能和自愿。中央首长特别强调要自愿,民主阶级内部的事,要根据自愿的原则办事,而不是强制。德公。”
“慕韩兄这话很重要,不管有没有需要与可能,资本家不自愿,政府就对你没有办法,不能强制。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老实说,自己办的企业,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动交出来的。”
冯永祥对大家巡视了一下,说,“你们说,是啵?”
潘信诚接过去说:
“只有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才晓得艰难。私营企业,哪一家不是从小厂扩充到大厂,由一个厂发展到几个厂,办个厂要花去不少心血。赚了钱,还是投入企业再生产,总希望企业一天天发展。现在要社会主义改造,怎么会自愿呢?现在做资本家,肚皮里龌龊,不要隐瞒,有话自己老老实实说出来,也不要做别人的蛔虫。”
冯永祥说:
“信老这话十分中肯,工商界究竟是工商界,不要以先进代替落后。”
“自愿这一条很好。”柳惠光稍为放心一点了,说,“实行总路线要逐步地来,软搭搭,这个最适合我们的口味了。”
柳惠光说完了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对大家说:
“喝点咖啡提提神,再不喝要凉了。”
大家都端起了杯子。休息室的空气顿时和缓一些了,有了“自愿”这一条,大家松了一口气。徐义德皱着眉头,绷着脸,没有喝咖啡。等大家把杯子放下,他说:
“有了需要与可能,不自愿恐怕也要自愿了。”
接着他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把刚刚松弛了的心弦又绷得紧紧的了。柳惠光正要拿杯子再喝一点咖啡,听了徐义德的叹息声,他的手在半路上停下来了,自己也唉声叹气。
马慕韩听了潘信诚的训词,当时吞下去了,没有还手。他并不隐瞒肚皮里的龌龊,也没有意思要做上海工商界的蛔虫。潘信诚和他父亲是好朋友,在潘信诚面前他是晚辈。要是别人讲这些话,他当时一定会跳得三丈高。但这是信老说的,除了收下,他有啥办法呢?徐义德的叹息,给他送上来一个由头。他说:
“德公,对国家资本主义也不必那么紧张。国家资本主义并不就是国家的资本,是国家资本与私人资本合作的经济,私人资本主义所有制也没有取消。国家资本主义工业方面的形式是:高级,公私合营;中级,加工定货;低级,国家大部收购。拿我们棉纺业来说,大多数是加工定货的,只有少数厂是自纺的,实际上我们棉纺业大部分已经是国家资本主义性质的经济了,不过是中级形式罢了。至于要不要向高级形式发展,那是各个厂自己的事,政府都不强制,工商界更没有哪个人敢强制别人向国家资本主义发展。就是高级形式‘公私合营’也没有啥可怕,不信,可以问问懋廉兄。”
马慕韩一提,徐义德才想起上海私营银行,钱庄已经合营很久了,而金懋廉是合营企业和私方副总经理,刚才给冯永祥吵吵嚷嚷,竟然忘记了。他说:
“懋廉兄,私营行庄合营的怎么样?”
金懋廉打扫了嗓子,一板一眼地说:
“在酝酿合营以前,经公私双方很长时间的协商,最后签定了协议书,内容规定得很详细。合营以后,公私双方仍然本着协议精神来解决问题。总经理是公股代表兼任的,我是私股副总经理,公私股代表和干部之间,相处都很融洽。总的是集体领导,大的问题通过会议解决,日常行政工作层层负责,逐级上报。公股干部一样对上级报告工作。平常处理工作,有事相商,彼此尊重。总经理大约一月来一次,业务工作都由我经手,不过大家分工方面有所不同,如思想领导和业务领导等等,都有明确分工,职责分明。我个人体会是有职有权。至于工资问题,一般的按原来的职位和现在的工作调整。所以,在工资待遇上没有问题。不过‘挂名襄理’之类,要看他所担负的实际工作来考虑,我看,这也是对的。不能拿钱不做事。我们私营行庄,‘理’字头的很多,合营以前,老实说,我真有点担心:这么多‘理’字怎么安插?合营以后,全安插了工作。有位襄理,合营之后,因病休假六个月,觉得老领干薪不好意思,自动要求辞职,公方代表再三劝他,他仍旧要辞职,最后还是给他停薪留职,可见公方的确是照顾私股方面的。最近准备发放股息和红利,原来的经理和襄理积极性很高。”
大家听得兴趣很浓。笼罩在人们心头上的疑虑的乌云开始慢慢散开。潘信诚半闭着眼睛,似听未听。他认为金懋廉有意拣好的讲,讨好马慕韩的。江菊霞问:
“合营后,是否还有劳资关系问题存在?”
“究竟是劳资专家,”冯永祥说,“啥辰光都想到劳资问题。”
“谈正经的,阿永,”江菊霞说,“听懋廉兄说。”
“合营后,成立了管理委员会,由党、政、工、团代表参加,服从党的统一领导,发展业务,改进工作,所以劳资问题基本上不会发生。”
“原来的分支机构是否也由总管理处领导?”徐义德想起了他弟弟在香港办的企业。”
“当然领导。”
“如果是另外单独经营的企业呢?”
“不在原来企业之内的,当然不管。”
徐义德料想合营以后,公方插一脚,没有私营管的称心如意。他又问:
“合营后,副职是不是服从正职?还是私方服从公方?”
“主要是服从主管部门,接受党的领导,总的来讲,私方应该服从公方,不过副职是服从正职的。”
“这倒说的过去。”唐仲笙点点头,说。
徐义德对于公私合营没有经验,也没有知识,金懋廉讲的一套他驳不倒,可也不信服。他说:
“私营行庄本来就比较简单,要是工业方面合营起来,我看问题要复杂得多了。”
马慕韩见金懋廉讲的还没有说服徐义德,潘信诚更不必提了。他觉得徐义德虽然参加过星二聚餐会,又和他们常在一道,开始和市里首长有些接触,但是进步还是很慢。他真想当面开销他几句,又抹不下这个脸来,只好委婉地说:
“公私合营是一条到社会主义的必经道路,迟早要走的。大潮来了,不跟着潮流走,想单独留在岸上也可以,是不是划算,只好由各人自己考虑去了。我不过是把中央的精神谈谈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徐义德了解马慕韩这一番话主要是回敬潘信诚的。他不必代别人顶回去,闪在一边,拿起咖啡来喝,面孔对着潘信诚,做出在思索马慕韩讲话的神情。
潘信诚深深感到刚才有些冲动,话说过了头,没法收了回来。马慕韩这次上了北京,和政府越发接近了。在座虽说没有一个党和政府方面的人,但是慕韩如果不小心,啥辰光漏出句把也很难保险。他本想让徐义德先挡过头阵,然后他再补充两句。不料铁算盘沉默不语,他只好亲自出马了,不露痕迹地说:
“对于私人资本向国家资本主义方向发展,我们这些人经常接近党和政府首长,政策了解得比较透彻,当然没有问题。过去,我们做人,就是一句话:难为子孙贤。现在的时代,对自己的子女不要顾虑了,都有国家照顾,那财产观念就没有大问题了。潘家的企业都放在柜台上,藏也藏不了,啥辰光公私合营都可以。我们担心的是一般工商业家,他们可能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