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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事先让他们知道。如果了解我们的意图,他们就不会谈了。先从厂里的生产谈起,适当的辰光,顺便引到这方面去,他们无意漏出三句两句,我就可以判断风向了。”
“妙计,妙计!”
徐义德送走了梅佐贤,他跳上林肯牌小轿车,回到家里,吃过午饭,睡了午觉,两点不到就醒来了,精神饱满地又跳上小轿车,赶到沪江,才两点一刻。他问梅佐贤:
“约好了吗?”
梅佐贤点点头,倒了一杯浓茶送到徐义德面前,恭恭敬敬地说:
“你喝杯茶,歇一歇,他们大概就来了。因为要从生产方面谈起,我顺便约了韩工程师参加。”
“你想的周到,应该请他参加。”
徐义德眉头微微皱起,怕韩云程不了解他今天谈话的意图,无意岔开,误了他巧妙的安排。梅佐贤察觉徐义德内心的顾虑,立即补充道:
“我对韩工程师说,如果生产上问题谈完了,他忙,可以先走。”
“这样安排更好,没有破绽。”
说话之间,余静和赵得宝准时到了厂长办公室,他们刚在沙发上坐下,韩云程也走了进来。徐义德让大家坐下,便说:
“最近市里的会多,厂里的事很少过问,诸位偏劳了,特别要感谢党总支部和工会的领导。正好今天下午有空,约大家来谈谈最近厂里的生产情况。”
“总经理对厂里的生产很关心。因为市里首长经常要他参加会议,我很久没有见到总经理,没有机会向总经理报告厂里的生产情况。今天上午总经理打电话来,想来了解一下生产情况,临时通知大家,可能没有时间准备,先随便谈谈,以后有时间再详细谈。”梅佐贤编造得像真的一样,同时留下伏笔。他说,“韩工程师先谈一谈,好啵?”
“试验测定以后,党总支部和工会方面抓了郝建秀工作法,各班推广,生产逐渐上升,成绩不错。余静同志和老赵经常下车间检查督促,工人的生产热情很高。”
“这个月的生产是逐渐上升,但是执行郝建秀工作法还不平衡,有的执行进步很大,有的进度还不够快,因此生产还不算稳定,工会还要继续抓下去。”
余静说。
“在二人当中进行过渡时期总路线传达学习以后,工人生产热情特高,有的工人一再突破生产指标。”赵得宝把问题引到过渡时期总路线上来。
徐义德听了赵得宝的话,心中十分高兴,果然基层干部谈话没有顾虑,信口就谈到过渡时期总路线和生产关系,工人的生产热情为啥特高?是不是因为要公私合营了?他要很好利用这次谈话的机会,摸清党和政府的底盘。韩云程坐在下面的单人沙发上,好像准备长谈,得打发他走才好。他说:
“这个月的生产计划估计能完成多少?”
韩云程默默计算了一下,说:
“完成计划没有问题,可能超额百分之十。”
“这个数字不少。”梅佐贤赞扬地说,“工务上抓的很紧,生产就上去了。”
“主要是党和行政的领导。”韩云程谦虚地弯了一弯腰。
“下一个月的生产计划考虑了没有?”
“初步考虑了一下。”韩云程思索地说。
“这个月没有几天了,”徐义德暗示地对梅佐贤说,“该着手进行了。”
“余静同志,要韩工程师先拟个下月生产计划草案来,然后再开会研究,好啦?”
“有了生产计划再讨论,比较具体。”
“韩工程师,你快点把它搞出来。”
韩云程懂得梅佐贤的口气:在送客。他站起来说:
“我现在就去着手准备。”
“也好。”
梅佐贤两句话送走了韩云程,余静感到突然,谈生产,问题还没有展开,韩云程为啥就走了?下面怎么谈法?看来梅佐贤主动约她和赵得宝下午到厂长室里谈生产问题,她以为是送上门的好机会,还没有谈到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这桩大事,仿佛就要散会了。她不动声色,冷静地看徐义德耍啥花样经。徐义德天衣无缝地接上去说:
“工人听了总路线传达,生产热情很高,我们工商界听了总路线的传达,生产热情也很高,社会主义改造是国家大事,实在鼓舞人心。工商界听了传达,分组学习,没有一个人不兴高采烈的,大家坚决拥护,欢迎对自己的企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早日公私合营。……”说到这里,忽然刹车,他看余静的神色。
“你们工商界听了传达报告,没有一点思想顾虑吗?”余静不相信徐义德那套冠冕堂皇的鬼话。
“不能说没有一点思想顾虑,”徐义德想余静也不简单,不但对公私合营的事不表示态度,而且向他提出问题,实际上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话。这事得慢慢来,听她以后怎么说。“听了总路线传达,最初确实有人产生顾虑,就工业资本家来说,有的厂虽然只是加工订货,但经理厂长还是一厂最高负责人,合营后私方的地位职权怎么样?是不是仍然担任经理厂长?待遇会不会降低?要不要和职工一样生活学习?企业的领导关系怎么样?这些顾虑都是资产阶级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上海工商界解放以后,有些进步,但旧社会的残余思想现在还相当浓厚。不过,听了市里首长的讲话,这些顾虑打破了,不成问题了。”
“这方面顾虑打破了,那方面顾虑可能又产生了。表面上一些顾虑打破了,内心的一些顾虑也许还存在。过渡时期总路线消息传出去以后,有人表面拥护,暗地里大买生活资料,汽车、冰箱、钻石和金银珠宝,甚至还有人想方设法买了楠木棺材,准备后事哩!”
“啊!”徐义德故作惊异的神色,怀疑地说,“竟有这样的事体?你不说,我还不晓得哩。”
“你接触工商界的人士很多,大概多少也听到一些吧。”
徐义德听余静的口吻这么肯定,不禁有点惊慌:他家里的人买生活资料难道余静已经知道了吗?也没对梅佐贤谈起,家里有人泄漏出去的吗?买这些东西,没有一项用徐义德的名义,都是用三位太太的名义,做为她们买的,付款送货这些事,他全没有出面。不可能泄漏出去。买汽车,冰箱和钻石金银珠宝这些,工商界大有人在,不只徐公馆一家,不一定指他。但是那副楠木棺材,只此一家,因为大太太坚决要买,他再三阻止无效,只好买来放在汽车房里。这是很显眼的物事。楠木棺材运到徐公馆招摇过市,引人注目,四邻街坊不少人都知道了。他无从掩饰,更不能否认。余静提到楠木棺材,想来她肯定知道徐家抢购生活资料了,没法抵赖。但他不甘心全部承认。估计余静即使知道徐家买了一些生活资料,也绝不会知道究竟买了多少物事。他假装想了想,编了一通谎言,把责任推到大太太身上:
“我听到一点传说,始终不大相信,党和政府方面了解的深刻全面,消息十分灵通,大概是有这样情形。我家那位大太太平常烧香拜佛,吃斋念经,一副旧脑筋,很难改变。早两年她就说买一副寿材,每年漆它几道漆,准备百年归山之用;去年选好一副,一直没送到家里来,最近她身体不大舒服,一定要拉回家里,亲自看着加几道漆。有人知道她买了寿材,以为徐家抢购生活资料,连棺材也不放过,其实这是最近两年的事,和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消息毫无关系。”
梅佐贤听余静和徐义德两人谈的,他感到新奇,资本家眼明手快,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消息一传到上海,徐义德不但马上从厂里抽了垫款,而且也抢购生活资料,虽然没有承认买其他东西,寿材却是买了。他算是徐义德的心腹,可是这回保守秘密特别严实,连他这个心腹也不知道。
“根据党的政策,生活资料为个人所有。个人有钱,买点生活资料,是可以的,只要用的着,早买晚买都可以。特别是有些妇女,身上有钱,上街看到这样那样,就想买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余静指的是大太太买楠木棺材的事,徐义德听的以为是指他让三位太太出面抢购生活资料,他不能承认,也不好否认,想了一个主意,含含糊糊地说:
“你分析的十分正确。我家那三位太太,身上有了钱,上街就想买点物事,过去买了些啥,我也不大清楚。”
“总经理事体多,市里的会多,经常在社会上参加活动,家里的事体不大过问。”
“他究竟是一家之主,小事不大清楚,大事总要过问的。有些事体,恐怕还会共同商量哩。”赵得宝见梅佐贤一再给徐义德帮腔,便顶了他一句。
“老赵说的对。”梅佐贤连忙把话收回,看到徐义德的眼光朝他面孔上望,又慌忙改了口,“总经理家里的事,我也不大了解。”
“你恐怕还是比较熟悉总经理家的事体。”
梅佐贤见赵得宝不放过他,也不能否认,他笑了笑说:
“和你比起来,我当然比较熟悉总经理家的事体。”
“三位太太买也好,你自己买也好,都可以的。总路线的消息传到上海,工商界感到震动,也不奇怪。工商界究竟是工商界么,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有啥思想顾虑,有啥想法,提出来,大家交换意见,解除思想顾虑,办起事来就比较顺利。厂里党总支不能解决,可以请示区委,还可以请示市委。”
徐义德见余静解除他的思想顾虑,看来购买生活资料的事不成为问题了,但是底盘还没有摸清。他接下去说:
“有啥思想顾虑的确应该说出来,党和政府晓得了,就会解决。解放后,上海工商界遇到许许多多困难,甚至很难经营,向上反映了,无不解决,每次都是党和政府伸手援助,我们工商界才渡过难关。就说沪江吧,那次二·六轰炸,要不是政府协助,沪江没有今天。这一点,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你有啥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商量。”
“一定找你们谈。别说我有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