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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编辑,我用来写文章的时间较少,故作品量不大。
我的文章大半和山水相关。汪曾祺先生给我写过一句话:“文章俊得江山助”。我的文章大概够不上“俊”,得江山之助却是对的。
我的多数作品可以称为游记。游记的历史不算短,粗论,无妨前推至唐宋。现今,游记处境尴尬。或许是写得过滥,有些刊物不情愿把版面让给它。刊物认的还是小说和正牌散文。多年前,佘树森先生编选现代游记精粹,起书名的时候,我说可以不叫“游记”,就改称“风景散文”吧。佘先生以为然。后来,书印成了,就是那本销路颇畅的《中国风景散文三百篇》。
写山水文章,无法蹲在家里,这使我常要做远近之游。走在山光水影之间,我总得记下些什么,故手里的笔紧忙活。比起轻移着不急的脚步,看山看水的闲游人,我远不够那般滋润。我也很想不动笔,说笑间就把一景一物全都印入脑子里了,可是眼下还做不到。我的修炼还未到家。
返京,坐在桌前,我就有了抓挠儿,路上的所得,够我写上一气。这有点像买菜的老太太,从街面拎了一篮子鲜菜回来,往马扎上一坐,且择呢!
不少文章印着我的旅痕。
我的游和写,无定,赶上什么是什么,这大约是由职业的特点决定的。我出门就是记者,要把采访任务放在前面,来不得挑拣。行有余力,才来考虑创作上的事情。当然,碰巧得便,我尽力将二者糅在一处。写的虽说杂些,甚至毫无系统,篇数积得多了,大体还是能够分出眉目的。我较倾力描画的是南方山水。有人爱读我写江浙一带的散文。我是北京人,“京味儿”沾得不多,却偏好去写花溪平桥的水乡,什么道理呢?我也闹不明白。
前好几年的早春,我在赏过太湖的芦花之后,又去看富春江沿岸的风光,严滩、方岩、江郎山诸景全游尽了,散文也写了多篇。此后几乎很少动窝儿,心却不止一次远驰,是身居城北的家中而遥想林野湖山。时下,立春已过,冬意将残,渐暖的江南又快到了郁达夫所谓“阴晴欲雨的养花天”了吧!嘉名为香雪海的超山春梅,撩我入梦境。假定得缘,我今年想行至浙南的雁荡山和楠溪江,闯入心中的如果是含情的文字,或可把我的《浙江笔记》补足。
语曰:“不怕慢,就怕站。”行文,我是不紧不慢。有些作家能够日产数千字,真是神乎其技。我不行。我的正业是改削讹脱倒衍的文字,至于别的方面,比方写,只能是捎带脚儿,不好强求。但是编辑的甘苦影响到我的创作。我自知,出手的文章也是要过同行之眼的,妆罢问婿,我很加小心。大到章句,小至标点,可谓雕肝琢肾。由情的方面说,是不给人家添乱;从理的角度讲,是希望自家文章能够益世。我编发的作品可说很多,有几位我尊为师表的作家,笔墨常带谨严入骨之风,活儿很细,不易一言一句就可以放心照发。能臻此境者可惜太少了。一些写起来很“出数儿”的人,文章往往失之粗糙。
此病,我当避之矣。
苏州怡园的松竹湖石深处有一座南雪亭,抱柱对儿上刻着四个字:临水看云。真叫自在!颇宜惹得来此寻雅的游子在一庭残月的清光下,倚栏做静夜之思。身外的无数人,忙忙叨叨,谁还有这份闲心?在我看,此情虽老,但若从山水字句中淡去,则文华尽失矣。
我大约还存下一缕古朴的文趣。
董解元云:“冷淡清虚最难做。”不只为文,能够躲开热闹,发乎壮心,止于平易,也是一种态度。
我没有骛远性。山水为友好,读写送日月,很省心。
第一部分北海二记(1)
静心斋
我近日得了一点闲,忽然有兴趣跑到北海,入静心斋转了一圈。
静心斋在太液池北岸,靠东北角。清代,春夏之季,乾隆帝要来这里住上一阵,伴书而居。这个地方很背静,过往的人不多。后墙外,稍北就是什刹海。入夏,粉荷正鲜,随风的花香淡不了。推门,可以南望琼岛上的白塔。
我小时,家住西四,就近常来北海,却没有进过静心斋。它的门一直是关着的,路过,视线总被遮断。我望着翘出墙头的几片檐脊,常常觉得里面有些神秘。
不知道从哪年起,静心斋可以放人进去了。我闻之过晚,这是初次往里迈脚。一晃,我都是年过四十的人了。
静心斋有一个旧称:镜清斋。为什么要这样叫呢?廊下的牌子上写着几行字,其中一句:“临池构屋如临镜。”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一时没有查到。大约是园主乾隆帝的意思。乾隆帝是一位很有才气的皇上,诗书都不坏,以清水喻明镜,这个园名还是可取的。
院落不大,腿脚快些的,各处瞅几眼,至多十分钟。江南园林,谁家大得无收拢呢?北方人逛寄畅园、狮子林,大约不过瘾,会觉得憋屈。静心斋就是照着它们的样子摹过来的。进园,意不在放游,而在细品,故此,入眼的亭轩廊桥便无一处不精致。如果得福,我很乐意在里面住几天。
我绕着抱素书屋多看了一会儿,还抄下它的一副对联:
地学蓬瀛尘自远,身依泉石兴偏幽。
联语,好像是乾隆帝轻摇着扇子吟出来的,着眼于情境,同临屋的小景总还能搭配上。屋前是一片荷池,今冬,北京不冷,池面只浅浅地结了一层冰。荷叶枯黄,低垂着,冻在那里,全无一点生气。不要紧,转过年来,夏风一吹,它又是鲜绿的了。
书屋的摆设,短不了百家之编。我隔窗看看,全是《晨风阁丛书》,线装。有一些笔砚。古物入室,聊供点景之用。假定熏一炉香,书屋的味道可以足至十分。
论逍遥,无过韵琴斋。它和抱素书屋同傍一池水。品竹弹丝,引来枝头相悦的鸟音,绕檐而鸣。旁视,窗外的映日荷花、浸月池水犹堪入画,谁能安坐书前呢?董仲舒三年不窥园,换别人,怕是连一天也顶不下来。
墙根院角,随处栽些竹子,不密实。疏筠几枝,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配在巧相堆叠的太湖石前,很精神。靠后,隆出一道缓坡,斜砌砖阶。游廊就势筑上去,襟带一园堂榭。
沁泉廊当池而立。很奇怪,低临的水面却不上冻,盈盈一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飞泉溅崖的喧响。我好像有些鼎湖山听瀑的感觉。一篇文章里说,这个水景是乾隆帝琢磨出来的,真有他的!
倚水廊闻泉音,兼赏沼中鱼藻,比课画谈帖省心多了。等而上之,再从近旁的焙茶坞取一壶新沏的碧螺春来喝,就更不是常人能够贪享的清福。
碧鲜亭在花墙外面,它和静心斋本为一事。我瞥见匾上“碧鲜”二字,忽然想起谐趣园里的“饮绿”亭。乾隆帝南游,带回的除去这些园中静趣,还有什么呢?几位老人在亭子里揣手坐着,闲聊家常。有一位不言声儿,手里揉着一对球。天寒,北海冷清多了,常来的多是这些上年纪的人,不是顺着湖岸遛弯儿、喊嗓子,就是打太极、练气功,颇得静心斋旧主的闲适滋味。大冬天,在城中的山水间求养怡之乐,他们且自在呢!
我搬往城北多年,家在静安庄,这个名字同静心斋在取意上有一点相通。
快雪堂
我到快雪堂逛了一趟。临去,似想写点什么,因为找不齐凑手的材料,下笔就颇感迟疑。
据我所知,名为快雪堂的,不只北京的这一处,去城南不远的涿州也曾有。堂主冯铨,明文渊阁大学士。《辞源》上说他“以晋王羲之书《快雪时晴帖》墨迹,摹刻为第一帖,并筑堂储石,题堂名为快雪”。冯铨集摹的《快雪堂法帖》,是一部汇刻丛帖,由魏晋至宋元,可观书史的大致面目。丛帖的领军人物,是王羲之。它的拓本,数种,我都没有见过。其刻石,由冯家出手,卖往福州,乾隆时,为闽督杨景素购得,献于朝,遂成内府之物,很被弘历看重。他在太液池北岸造堂修廊,嵌石入壁时,不避重复,仍把“快雪”二字题上堂匾。冯铨,因诌事魏阉,趋奉宦党,难以懿名入史,却未必乏善可嘉,幸而他不失痴碑嗜帖的雅尚,后之览者才得以获赏前代书家的墨迹。康有为:“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南海先生属尊碑贬帖派,照这样看,《快雪堂法帖》碑刻,当存书迹本来风貌。冯铨首开其端,功劳可谓大矣哉!
快雪堂不大,不像其旁的静心斋,园景颇多变化,它就是一个四方的院子,看去,有些像西太后在颐和园的介寿堂。正堂不着彩绘,完全是本色。它应该是一座楠木建筑。堂前除去几峰皴出层峦的瘦石、数株高过屋檐的古柏,用来配景的似无旁物。人迹稀,园庭为之空旷。两端的廊壁,浮嵌碑石,能供有书瘾者久看。此境颇可同绍兴兰渚山下的右军祠比方。“快雪时晴,佳想安善”,句意上好;“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亦足堪曼声长吟。右军祠前有可列坐的流觞曲水。我走过一些地方,好像中南海里也有这一景,别处就难说了。这是右军祠能够胜出快雪堂的地方。读《禊帖》和《快雪帖》,纵使书圣真迹无存,有碑拓在,师其行书者,犹可观片石而领略纸上意气。在我,看古碑,揣摩神理,体悟笔势,虽未可成家,也是值得多花些时间的。我如果有闲,不忍遽去。
论书,依我的一偏之见,独赏王右军。这很像我爱读魏晋名士的文章。我父亲说他的字有几分步趋康有为。康氏云:“书以晋人为最工,盖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