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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德克…博迪1949年8月14日的日记中读到这段话,我的眼前一亮,何不就写一本《1949年: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毕竟留下日记最多的还是知识分子,他们的命运、思索也更有代表性,他们在巨变中的心态意绪,他们在新政权和旧政权之间的选择,他们对自身和对时代的认识……都是饶有趣味的题目。
最后我选定了不同年龄、不同倾向并作出了不同选择的15个知识分子,这些独特的、不可复制的生命个体,无论他们作出了怎样的选择,无论他们的学问、才情、人生经历乃至政治信仰等有多大的不同,他们的私人文字都真实地记录了历史,把握了五十五年前那个大变动时代的脉搏,以及他们各自作出的人生选择。要了解一个时代的历史,仅有官方的正史是远远不够的。宏大的国家化记忆固然不可回避,但历史同样需要(甚至更加需要)带有个体温情的私人记录。这不是什么“野史”,这也是正史的一部分,有了这些带有个体生命体温、他们的泪与笑、他们的犹豫和决然的私人记录,我们的历史才可能是完整的。对我,这只是一个尝试,如果能对读者朋友有所启发,那我就很满足了。我将永远感谢读者、出版者和所有关心、帮助过我的人们。没有你们,或许世上就不会有这样一本书。
影响近代史的出版家:张元济
张元济(1867—1959),号菊生,浙江海盐人,近代史上影响最大的出版家。1892年中进士,先后为翰林院庶吉士、刑部主事、总理事务衙门任章京,因参与戊戌变法,被“革职永不叙用”。1898年底,举家南下上海,任南洋公学译书院主事。1902年,应夏瑞芳邀请,抱着“以扶助教育为己任”的宗旨,进入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总经理、监理、董事、董事长等职。正是在他手里商务成了中国近代最大的出版机构。他组织编写的新式教科书风行全国,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他推出严复翻译的《天演论》、林 纾翻译的《茶花女》等大批外国学术、文学名著,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他主持影印《四部丛刊》、校印百衲本《二十四史》以及创建东方图书馆,对保存民族文化都有很大的贡献。著有《校史随笔》、《中华民族的人格》等。为出席1949年新政协的四代人当中唯一一个见过光绪、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等“中国五位第一号人物”的人。
当前困难正多,此时且慢庆祝
对83岁的张元济来说,1949年又到了一次兴亡易代之际,他在上海见证了这一幕。5月26日,他写信给张国淦:“别仅三日,时局骤变。”(后来9月6日,他给张国淦的信中也有“时局万变,心绪靡宁,久未走谒,弥殷想念”的话。)'1'其心情并不是单纯的青年人那样简单地欢欣鼓舞,而是有着复杂的历史感,浮动在他眼前的是近百年的风雨沧桑。6月17日,他在写给故交黄访的信中只是淡淡地说:“沪上新旧易帜,尚称安定。”'2'5月25日,上海解放前夕,中共中央就致电陈毅,聘包括张元济在内的14人为上海市政府顾问。6月初,陈毅曾登门拜访张元济。6月9日,中央研究院举行21周年成立纪念大会,最后83岁的老院士张元济讲:“谓解放军占必胜、攻必克,统一中国虽无问题,但当前患难正多,六百万兵士如何处置?此时且慢庆祝云云。”'3'作为戊戌变法的亲历者,他几乎目睹了晚清以来所有的改革与失败、革命与反动、铁与火、热血与阴谋、屈辱与光荣、欢欣与痛苦。19世纪末叶以来乱世中国的动荡起伏、知识分子的荣辱浮沉,可以说都曾在他的眼底“千帆过尽”,何况他长期沉溺于中国浩繁的史书中,历史上的烟云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滚。兴也,亡也,这一切都清晰地记录在他毕生心血所系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中。作为开创了中国近代出版业的一代出版巨人,他在商务印书馆的数十年也曾与整个民族同命运,共患难,他对现实的认识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1898年即戊戌变法那年,32岁的张元济曾受光绪帝召见,进言设馆储才,上《痛除本病统筹全局以救危亡折》,百日维新的失败使他万念成灰,他本人也被“革职永不叙用”,从此张元济绝意仕途,毅然告别了朝廷。自投身商务印书馆以来,无论历史的风云如何变幻,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的出版文化事业(其间1905年官复原职,但仅仅三个月他就辞职了),把商务看成他终生的事业。他是第一代由传统文人士大夫向近代知识分子转型的标志型人物。
到1949年,他大概是戊戌变法硕果仅存的亲历者了,难怪毛泽东9月19日约他同游天坛时自然而然就谈到了戊戌政变的情节,并问及当年光绪召见他的仪式,乃至昔日为官的情况、为官时受禄几何等。'4'难怪在政协会议期间,《新建设》杂志要不断地采访他,请他口述当时的史事,到最后他都谈不出什么来了。
9月18日,张志让带信给他,请他追述戊戌政变时的往事,“先定讲述之轮廓、计划,按次讲求”。'5'9月23日,张志让带了三个北大学生来做记录,并借了梁启超等有关戊戌变法的书籍供他参考,他对己所讲不满,“殊觉凌乱”。'6'9月26日,有人送来记录的问答稿,请他审阅。第二天他即将修改稿交还。10月2日,北大三学生继续请他做戊戌政变的讲述记录。10月3日,他给他们写信,表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追忆的,“昨天所谈尤为琐碎,不足录,不如中止”,请他们转达张志让。'7'
五条“难于应召”的理由
1949年的变化是张元济所始料不及的,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兴奋与惶惑,欣喜与隔膜,老人的心态可以说极为复杂。8月24日,当他从老友陈叔通信中得知自己被列为即将召开的新政协会议代表,他马上回信谢绝了。1913年9月,他以“自维庸劣,终不敢误我良友、误我国家,并误我可畏之后生”为由断然拒绝了熊希龄出任教育总长的邀请。'8'这次他所列举“实有难于应召之处”的理由竟有五条之多。
一、“近来脑力渐觉衰退,每思一事,甚易坐忘,遇有需费钻研之事,思虑亦复不能深入……似此衰孱,有何裨补?”
二、“中共诸子多非素识,在会中者,屈计故交大约不及十人。气类太孤,殊觉岑寂。”
三、“素性戆直,不喜人云亦云,况值此国家多难,又重以弓旌之招,若缄默不言,实蹈知者失人之咎。若任情吐露,又招交浅言深之讥。”
四、“都门亲故虽已凋零,然尚不少,廿年阔别,既旧游重到,不能不稍稍周旋,平空添出无数应酬,亦大苦事。”
五、他儿子所在的单位近来正在“倡议裁汰”,如果要他请假陪同自己北上,“必被顺水推舟,从此失业,以后何以为生?”如果独自北行,“征途旅舍,事事躬亲,亦复精力不逮”。
因此他“再四踌躇”,只有请陈叔通“善为我辞”。'9'就在写信的当晚,上海市政府交际处处长梅达君来访,转达了中共中央来电邀请北上之意,恰逢张元济早早睡下了,由他儿子接待。第二天(8月25日)他写信给梅,说自己“并未接得当轴电示,亦无等函牍,自审菲材,愧乏贡献,且年力衰迈,方染微恙,孑身远行,征途旅舍,诸事躬亲,亦苦精力不逮”,只得辞谢。并请转达对周恩来的歉意。'10'两天后梅达君再次带着上海市长陈毅、副市长潘汉年慰问信登门造访,请他北上参加政协会议,并希望他于9月10日前到达北平。8月30日,还在犹豫的张元济写信给梅达君,再次重申:“自惭樗栎,愧乏訏谟,且孑身远行,惮有种种障碍,再四思维,甚难遽行决定。”'11'同时他给陈毅、潘汉年回信表示:“元济樗栎庸材,涓埃莫效,仰蒙宠召,无任悚惭。迩届衰年,时时触发旧疾,惮于远行。……际此残暑,孑身远行,殊感不便。故一时行止尚难决定。”'12'张元济的口气虽有所松动,但还在观望犹豫之中。
陈云登门造访才定计应召
就在此时,出身商务职工、此时位居中央核心层的陈云登门造访,告诉他不久前到东北视察期间,见到沈阳、长春的商务分馆情况都好,请先生放心,并向他介绍了中共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经济政策。'13' 张元济这才在9月3日决定北上赴会,他这天的日记中说:“定计应政府之召,赴北平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14'9月4日,“梅达君来,谆谆劝行”,他因为要检查身体,“须明后日方能决定行止”。'15'两天后,他终于在儿子的陪同下,登上了北行的列车。这一天在写给张国淦的信中他说:“中共招往北平,参与新政治协商会议,经两月之磋磨,难于坚却,已挈小儿同往。”'16'自戊戌变法以来的半个多世纪中,他不但从未参加过任何政治党派,与政治一贯保持了距离。除了1947年、1948年为青年学生仗义执言,他曾与唐文治等老人致信上海当局,他确实不问政治久矣。1949年1月30日,甘介侯持李宗仁亲笔信来访,希望他作为和平代表去北平敲门,第二天,他给李宗仁写信拒绝了这一邀请。
“古人有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重以'垂'委,敢不勉竭微忱。年逾八龄,精力衰惫,不克膺此巨任。且连日在报端屡读文告,自揣庸愚,实无涓埃可再为高深之补。辱承谆命,只得拜辞。”'17'和他一样拒绝的还有67岁的银行家陈光甫。
这次应召北上,对张元济来说确实很特殊,因为他心中确实怀抱了近百年的希望与梦想。9月11日,宋云彬在北平见到张元济,在日记中称,他虽然83岁高龄,“而精神矍铄,腰脚甚健,殊可佩也”。'18'11月26日,张元济在商务作关于出席政协会议的报告时恳切地说:“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