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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平生师友,他说:“予今年五十,思检旧作日记,作一书,多记师友恩惠,间及自己读书经历。半百忽过,不知尚有光阴几何?因循过日,于人生不能见其大,感其深,做人治学皆甚浅薄(皆不如心叔),恐记亦无多可记。西人谓无论何人,其一生皆可为一大书,予甚愧此言,或由未能得此线索,以后须吃紧为人,加大加深体验人生,时时提醒自己,小事情上勿放过做大人物之机会。”'64'第二天他在日记中说,假如王阳明在龙场有日录,“岂非天地至文”。宋明理学家语录都出自弟子之手,多有“走漏”,假如他们自己肯详细记下每一天的心境,或弟子能尽量详尽地记下其师一天的言行,“绘声绘色,令人如观电影,无殊亲炙,岂非大快”。'65'2月8日(正月十一)是夏承焘五十岁生日,天气阴冷,傍晚有雨雪,晚上他吃面自庆。并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予生十九世纪之末年,此五十年间,世界文化人事变故最大。晚心叔、微昭过谈,谓吾人举目此小房内之事物,为五十年前所无者,殆占大半。今年我国激变尤大,予之后半生,殆将见一前千年所未有之新世界。记此自庆。今晨送鹧鸪天人日立春词与伯尹,结语“十洲梦觉雷声动,花事今年看斩新”,寓此意也。'66'这年春天,“寒食清明都过了”时,他曾经填过“玉楼春”一首,其中有“尊前谁道已非春,应信明朝春更好”的句子,他对“千夫所指罪如山”的国民党政权素无好感,1945年,费巩失踪后,他曾参与签名,留下了“一士头颅索不还”等沉痛的诗句。在1948年的日记里他更是多次流露不满情绪。
11月9日,“报载蒋总统谈话,决戡乱到底,不惜再打八年,闻者皆咋舌。对豪门财产,仍无一字提及”。'67'11月17日,阅报知道陈布雷逝世,传服过度安眠药自杀,“以知时事无可为也。”'68' 12月4日,“传蒋语黄绍 ,决不迁都,亦不守南京。众料蒋于无望时自杀,但恐不能如所愿耳”。'69'后来他在1950年5月18日的日记中嘲弄:“昨夕台湾广播,蒋宣称一年后反攻大陆,予未及听。蒋氏前此一二年屡来泛湖,饮于楼外楼。予未尝一见,亦从未于无线电中闻其声音。台湾迟早解放,不知其能决然舍生否?若随妇人逃亡美国,则令人齿冷矣。或谓其在南京亦尝誓死,恐终不肯死。”'70'“花事今年看斩新”,对陌生的共产党的到来,他既怀抱着无比的希望,内心深处又不无顾虑,比如他在1948年12月8日的日记中说道:“旬来为时局担心,营营不安。细思只是自私,苟能使大多数人得福利,则牺牲小己,何足顾念。即目前举动,或不合理想,然总比因循腐烂好。放大眼光,坚定心志,以接更新时代,断不可畏葸灰心,自斫丧其生机。王静安自沉'沈',只是可笑可悯。”'71'12月13日,他忧虑——“中国文化以家庭为中心,而共产党于此如仍须贯彻其政策,将来能行久无弊否,甚可怀疑。”有朋友认为“唐代强迫僧人还俗,而今日仍有佛教,中国文化必不亡,不须过虑”。'72'
“人生五十是开端”
夏承焘的性格不属于慷慨激昂型,所以少有作狮子吼的时候,但他对闻一多的选择持肯定和向往态度,曾在1948年10月17日的日记中透露:“阅闻一多年谱,其晚年声光熊熊,诚可叹佩,自顾恧然,真陈死人矣!”'73'1949年3月9日,他经浙江过通志馆,“遇廖迅甫翁,听谈在参议会骂座事。廖翁寒素,不改书生本色,激昂论事,自谓今年六十四矣,又何所畏避。”'74'对敢言之士、书生本色的赞誉溢于笔端。但他自己“出身于自私虚伪之小资产阶级”,“只是为学问而学问”,是艾思奇说的“那种小本经纪、无远见、无气魄,但求学得一手吃饭本领,得到一个温暖家庭”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在1950年7月25日为申请加入工会写的自我介绍与检讨中如此解剖自己:
我父祖皆是小商人,无田地产业,十三四时我父所设布肆倒闭,家计甚窘。19岁毕业师范学校,迄今任教三十二年,全靠薪金收入过活。
我二三十年来研究书本,只是为学问而学问。解放前一二年偶见学生壁报有“农民养活了你,你该如何报答农民”一语,甚受感动,颇思尽弃所学,然由小资产意识太浓厚,生活圈子太小,故虽欲求新知,以自改造,而仍不能联系实际。
对公共事业无积极负责心,屡以才力不够自解自诿。解放以后,治学教书,观点皆改变,觉从前种种,自误误人……'75'
然而,其为人处世治学处处都显示他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他不曲学阿世,不趋炎附势,他自称教书三十年“乐此不疲”,他信奉的是“做人要有人格本钱”,对投机分子他从无好感,无论是追随蒋介石的浙大同事张其昀,还是其他随风倒的人他都充满蔑视。他在1950年10月30日日记中写道:“日来以朝鲜美军大胜,上海谣言甚盛。机关中旧穿列宁装者,多改穿西装。此辈投机分子,可愍可笑。” '76'
1949年4月,“得知解放军横渡长江,夏先生作诗祝贺”。(由于这首诗没有收入《夏承焘集》,我至今没有见到。)5月3日,杭州解放,他又激情难抑,填写了《贺新郎 … 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杭州解放予年五十作此示妇》二首,'77'并写下七律《杭州解放歌》一首:
半年前事似前生,四野哀鸿四塞兵。
醉里哀歌愁国破,老来奇事见河清。
著书不作藏山想,纳履犹能出塞行。
昨梦九州鹏翼底,昆仑东下接长城。'78'
也是此时,他为自己刻了一方印章,上书“人生五十是开端”。1951年8月16日,他在抄录《满江红》词作时,前面有个按语:“江南解放时,予年五十,尝镌一印,曰人生五十是开端。” 从“花事今年看斩新”到“老来奇事见河清”,改天换地之际,“一代词宗”的心情大致上是乐观、兴奋、不无期待的。新时代开始了,他确实把五十岁看作了人生新的开端。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夏承焘集》第六册,浙江古籍、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28、30、33、35、35—36、36、37、38、41、42、45、53、55—56 、59—60、60—61、37、53、31、32、33、34、38、40、42、44、52、46、56、58、59、42、53、47、12、28、44、46、128、46、49、2、51、50、53、33、33、39、46、39—40、41、50、44、45、46、50、52、33、35、41、35、36、38、42、43、44、46、46—47、47、48—49、50、57、50、53、55、55、59、50、51、39、12、11、20、93、22、24、8、47—48、108、131页。
'27'《夏承焘集》第八册,175、179页。
'77'《夏承焘教授纪念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8、254页。
'78'《夏承焘集》第四册,53页。
左翼戏剧电影运动开拓者:夏衍
夏衍(1900—1995),原名沈乃熙,字端先,浙江杭州人,左翼作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报人,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重要开拓者和组织者。1919年在杭州参加“五四”运动,参与创办了学生刊物《双十》(后改为《浙江新潮》)。1920年到日本留学,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1924年加入中国国民党,担任国民党驻日总支部常委兼组织部部长。1927年“四一二”之后,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翻译了高尔基的《母亲》等外国名著。1929年,参加筹备左翼作家联盟,后当选“左联”执行委员,参与创办由中共直接领导的第一个戏剧团体“上海艺术剧社”,1933年后担任中共上海文委成员、电影组组长。抗日战争爆发后,在上海、广州、桂林、香港主办《救亡日报》、《华商报》等,后辗转到重庆,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主持大后方的左翼文化运动,主要是戏剧运动,曾任《新华日报》代总编辑。抗战胜利后,先后在上海、南京、香港等地领导左翼文化工作。解放后,担负宣传、思想、文化领导工作。曾任文化部副部长、作协副主席、中日友协会长等多种职务。“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残酷迫害。
夏衍去世已10年,他那篇曾震撼过、感动过几代读者的报告文学《包身工》也被逐出了最新版的中学教科书,倘若他地下有知,不知是喜、是忧?这位19岁时在杭州接受“五四”洗礼的热血青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四一二”以后的白色恐怖中,他以左翼文化人的面目在上海展开其革命生涯,十年间创作了大量话剧和电影剧本。抗战爆发后,他操笔上阵,投身新闻界,从《救亡日报》到《新华日报》,从《建国日报》到《华商报》,他有过12年的职业报人生涯,也曾是《新民报》等民间报纸的专栏作者,他那些简短的杂文、时评,如寸铁杀人的匕首,在抗日和反国民党的历史洪流中都发挥了特有的作用,成为中共安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一颗重要文化棋子。
从“地下”走到“地上”
1949年,在经历了漫长的地下斗争岁月之后,夏衍终于迎来了的这一天。4月28日,当时担任中共香港工委书记的他与潘汉年、许涤新等受命北上。其时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南京已解放,上海也指日可下,几个“老上海”即将参与接管这个中国最大的文化、工商业中心。他们一行先到了天津、北平,到处是庆祝五一劳动节的标语,到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团结就是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