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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把车一直倒到十字街心,才找到空当儿掉过头来。
贺小飞一上车就开始抱怨堂弟:“小英啊,你憨掉了?怎么跟这么个人扯不清?有毒的东西不能吃,犯法的事不能惹,你这个基本常识都忘掉啦?这牵扯到你一世的清白和一辈子的前途啊……你爸你妈都快急坏了……我们满大街地找你……”
贺小英抬手按下车窗的控制钮,茶色玻璃迅速降下,他望着对过的岗亭。警察正试图从外面把岗亭上的铁皮窗关起来,透过将合未合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赵根林静静地站在黑暗中。车子飞快地驶了过去,就那么一瞬间,隔着那么远,却清楚地看到赵根林朝他举起了右手,做了个鬼脸,露出一个坏笑,一个地地道道的左昀式的坏笑。
公文包
马春山蜷缩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像一只风干的虾米,平素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东一绺西一簇的像一团乱麻草,阴沉沉的脸透着睡眠严重不足的焦黄,他终于支不住困乏睡着了,还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打起了鼾声。张德常进出几次,都好笑又怜悯地瞄一眼他黑洞洞的嘴,也不喊他,轻手轻脚地拿了东西,带上门走开来。
张德常这三十多个小时里也只合了一小会儿眼,却一点没露出倦意。其实平日里张德常特别爱睡觉,要是没案子,他极少准点到班,一觉闷十几个小时下去才过瘾,但一有案子,他就像夜里上了屋檐的猫,眼睛烁烁发光。江勇这个案子非常特别,作案动机蹊跷,背景特殊,越琢磨越有滋味,他一沾手就像小孩子玩拼图游戏似的,一头扎进去了。他一熬夜,身体的新陈代谢也变得异常,不仅抽烟抽得更凶,胃口也变大了。哪怕刚勘探完现场,血淋淋的尸体还在视觉暂留呢,他捧起盒饭照样吃得汤水不留。看着时间快到中午了,向阳回市委去开会没回来,熊天平等人还在从小羊镇回局的路上,要换平时,他早就到局食堂随便凑合着吃点饭了,但有马春山在,局长一早就吩咐安排午饭而且准备亲自陪同,他张德常区区一个副座,当然得饿着肚子等着了。
马春山没醒,局长也不饿,大家都不急,他却急了,跑到食堂先下了碗面条,热腾腾的手擀面上撒一把青蒜花,又香又鲜,正“呼噜呼噜”吃着呢,刑警队的陆杰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大老远地就喊,喊得嗓子都有点劈:“张局,张局!”他的话是地方普通话,乍一听起来,像在喊“脏嘴,脏嘴”!
张德常夹着面条朝嘴里边送边说:“脏?没啊,我早晨刷牙啦?”
陆杰喘着气,想笑又不敢笑,张局老是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谁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当真的,跟谁他都是这个不紧不慢的腔调,声音慢笃笃,内容平淡淡,却不能咬嚼,一咬嚼起来,好比城里那家百年酱园店出的茶干,越嚼越有嚼头。
“有突破啦?”张德常包了一嘴的面条,嘴巴一鼓一鼓地问。
陆杰绷住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抓住啦!”
“操他奶奶的!谁抓住的?还是他自己撞枪口上的?”张德常差点没呛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12点10分。离前天晚上开会成立专案组才38个小时。
陆杰会意,笑容里有点蔫:“也不能算咱们抓的。那小子自首了。”
“哦?自首啊。”张德常一下兴味索然,重新端起碗来,朝陆杰举了举,“你吃饭了没?没吃的话让食堂抓紧弄点吃的,马上要突击审讯!”
陆杰点点头:“是不是要把马主任叫起来?”
张德常挥挥筷子:“你先吃,响雷还不打吃饭人呢。何况犯人都进笼子了,现在养精蓄锐,准备干事才是真的。”
陆杰不吃面条,自己到盛饭的窗口打了份饭菜,回到张德常的桌面上。他知道张德常讨厌人假斯文,顶喜欢小年轻生龙活虎的样子,故意埋头大口大口地吃饭咽菜,张德常像受了影响似的,也吃得更欢了,就手在他的托盘里夹了几筷子菜去搭面。
“他现在在哪儿?”张德常边喝汤边问。
“这个说起来就有意思了。他是跑到唐塔那个路口,到交警的岗亭去自首的。弄得自己跟民族英雄似的,当街呐喊,说‘我——是——赵——根——林’!”陆杰学着赵根林的样子吆喝,把张德常和食堂里其他吃饭的警察都逗乐了,对面桌上顿时有人亮出一副铐子:“好啊,小子,等我来铐起你!”
“哦?那不是要引起交通堵塞啊?”
“可不是!他这一自首不要紧,唐塔那里的交通本来就很混乱,这一嗓子一吼,路边的菜贩子连摊子都不看了,扔了东西跑过去看这个赵根林长啥样,把个岗亭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交警队那帮兔子都吓软了,打电话回来声音发抖,让刑警队赶紧去带人。熊队长正好在从乡下回来的路上,顺路就去带了。”
张德常点了点头,一海碗的面条已经空了,拿筷子敲敲碗:“小子,快吃,准备开工!”
“快不起来的。”陆杰放下筷子,殷勤地接过张德常的碗,“张局你别急,再添一碗吧。那边交通堵得厉害,我们吃完了他们的车都未必开得到家呢。”
张德常摆摆手站起来,很惬意地摸了摸肚子:“饱啦,你慢吃,吃饱点儿。”
才进办公楼,办公室主任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来:“到处找你呢……”
张德常打了个饱嗝:“嗯?赵根林已经抓到了,哪还有时间吃饭啊,一会儿我也参加审讯。”
“不是找你吃饭……”
“噢!又不是找我吃饭,那还找我做啥?”
办公室主任被逗得哭笑不得:“张局长,你哪能连我也调戏呢,是市政府办马主任找你。”
“找就找呗。”会议室在三楼,两人一边爬楼梯,张德常还要再开几句玩笑,“又不是‘911’,就是搞‘911’,也得让消防员吃口饭啊。”
办公室主任停下脚,朝楼梯上下一张望,下班时间,楼道里寂静无声,他把嘴凑到张德常的耳根边上,悄悄地说:“好像是齐书记安排他找你的呢……刚才我去叫他吃饭,他当我的面接的电话,好像市委那里有什么宣传报道上出的案子,高度重视……马春山推荐你去呢。”
“啥?又出什么案子?!”
“咳,不知道哪个秀才把江勇的案子做由头,写了个报道贴到网络上了,还被一些商贩印成了小报,今天一大早就卖得满天飞呢。”
张德常“嗬”了一声:“哎呀,江勇这个案子,还真他妈的要搞成案中案啦?新闻报道这方面的案子顶多也就是治安股的事,找我干吗?”
“不是这么说的噢!”办公室主任一副言尽于此的表情,嘴巴缩了回去。
果然,一进门就见马春山正搓着手,围着桌子踱步,看到张德常来了,急不可耐地迎头就道:“张局长,你可来了。”张德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马春山开门见山地说:“齐大元书记亲自点将,请你去市委一下。车子已经来了,他派自己的10号车来接你,车就在大院里等呢。”
张德常不置可否的笑容又浓厚了几分,马春山也不待他说话,亲热地一把挽住他胳膊就朝外走:“张局长,您可别跟我说不在职责范围之类的场面话了,要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就是齐书记也不敢随便惊动您这位神探(本想说神探,忽然想到前天已经夸过熊天平是神探了,赶紧再上一层楼)祖宗啊。您就当体谅我这个跟班儿的,老板说了要请你去,我要是请不动您,在老板面前就不用混了,是不是?”
张德常朝办公室主任笑了笑,被马春山推着,脚不沾地儿地下去了。办公室主任素闻马春山的声名,见他这一番软话说得滴水不漏、入情入理,而且居然就放得下身份这般恳求,不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院子里果然停着10号车,是一辆别克,胖头大耳的敦厚里透着君临天下的威风。马春山抢前一步,替张德常开了车门,他这么前倨后恭地来了一下,张德常倒有点撑不住,略带窘迫地拍了拍马春山的肩膀,像是要安慰他或者允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坐进车里举手说了声:“再见。”车就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出门时就碰上一辆警用桑塔纳开过来,正是熊天平他们的车。丁一鸣开着车,熊天平坐在副驾驶座上,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约略看到后座上两名警察夹着一个年轻人坐着,头发凌乱,两手并在前面,大概已经上铐了,神情平静。张德常很想仔细看看他,可那辆车子的窗户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
熊天平确实乐得合不拢嘴。虽然犯人是自首的,但在上报的材料里完全可以写成是政策攻心和强大布控手段围追堵截的成果。这是干刑警以来第一次碰上的被市委市政府领导这样高度重视的刑事案——还是由市政府办主任和政法委书记亲自坐镇!从专案组一成立他就在犯愁,48小时缉凶,哪有那么容易?这种有预谋的作案,稍有点常识的凶手都是要么事先有了藏匿准备,要么做好了潜逃计划,而根据资料显示,这个赵根林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在学校时长期是“三好学生”,数理化都很出色,还自己组建过一个建筑队,智商不低,社会经验也比较丰富,估计早就潜逃了,48小时上哪里去捉啊?捉不到嫌疑犯对其他人也许不要紧,身为刑警副队长,是专案组级别最小的官儿,板子最后肯定打到他屁股上,即使不追究责任,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肯定就留下了,他这几年一直一心一意地谋求进步,副队长也副了好几年了,队长年纪大了,工作也一直没什么建树,一个队长的窝子,热腾腾活鲜鲜的,肉包子一样就到嘴了……现在真是天遂人愿啊!所以,一接到消息,他马上通知陆杰不必去带人犯了,自己亲自从乡下赶回去逮捕他归案,谁去带人看起来无关紧要,实际上却大有名堂,电视台报社都已经闻风而至——杀人案没破之前他们不敢报,但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