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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并不太好燃烧,烧起来还有股怪味,但还是可以用来引火的。再不然,攒上一摞子,卖废纸的时候,称起来也压秤。
欧淇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说着话。不过周围每个人似乎都忙着在表达,几乎没有人在真正听别人说什么。不断有人很激动地重复一句话:“到底哪个人这么厉害呢,连江勇都敢杀。”还有人推断,这个人该是真有点功夫的,还有人更大胆地推论:“也许这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就是东城区的人呢——说不定还就是我们胡同的!”欧淇心里潮水一样涌起一阵激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渴望自己就是把江二尾子杀掉的英雄呢。
欧淇家住的这条胡同,是从前的印染厂宿舍,老欧曾经当过十多年的印染车间主任,厂长们不住胡同,所以在这片宿舍区算是最高领导,欧淇从小享受的优越感和特殊照顾并不少,人类的等级观在中国人身上表现得尤其彻底,小庙大和尚,老欧在车间和邻居之间都颇受敬重,像一条大鱼在小沟渠里怡然自得,和所有重视尊严的传统男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会贬低自己身份的场合,最后就很自觉地杜绝与外界来往,除了胡同口的菜场,老欧十多年来出了家门就没再去过其他地方。印染厂两年前倒闭拍卖,卖给了广东商人,工人们一律买断工龄下岗。老欧年过五十,斗志全无,活动范围就更小了,索性彻底否定了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欧淇在父亲的影响下基本成了一个中世纪的见习神甫,目光纯洁,心存愤怒,手里动不动挥舞着一条“啪啪”作响的皮鞭,不是自挞就是挞人。在他来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官僚腐败,商人奸诈,女人淫荡,男人邪恶,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而自己生活的胡同是最后的净土。
21岁的欧淇到过的最远的城市是省城,认识的朋友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最正常的消遣是去网吧打网络游戏,最大的梦想是父母弄笔钱来给自己买台电脑,最崇拜的人是东城区的大哥田三。
田三的正当职业是操刀卖肉的屠夫,业余职业是打架斗殴。田三和江勇在全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哥,所不同的是,江勇混着混着成了个经理,进进出出美女香车,而田三依然满身油腻地杀猪卖肉。江勇的头衔变成经理之后,崇拜江勇的男孩们看到田三的拥趸就多了明显的蔑视。欧淇不忿中问过田三:“你和左书记家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弄个经理总经理的来当当?”
田三与市委副书记左君年家的关系是一个谜。连左昀都不清楚自己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朋友。田三总在周日的中午出现,手里提一只猪臀尖和一副卤猪肝,猪肝是他亲手卤的,臀尖是早市新杀的,左家一家通常正在吃饭,左君年或刘幼捷淡淡地招呼一声:“吃饭没?碗在厨房,自己盛。”田三把东西扔到厨房,在水喉上哗啦啦洗洗手,盛了饭呼噜噜吃。临走的时候,刘幼捷拿出两条香烟或一包茶叶,他同样不吭声地收下,摸摸左昀的头,开门走人。
左昀高考结束的暑假里,每日去菜场买菜。田三照例见了她就丢一包排骨或者鲜肉过去,左昀也不给钱,父母和田三之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默契,凭直觉她也知道给他钱会是种侮辱。有一天,左昀没接田三丢过来的肉,而是异常吃惊地瞪着他身边的那个人。17岁的欧淇刚刚从职业中学辍学,跟着田三打下手,满手猪油,头发也黏嗒嗒的挂在额头上,一张脸却依然白皙清秀。欧淇碰到了左昀的目光,脸“腾”的红了。
欧淇定了定神:“看我干啥?我是绦虫吗?”
这下轮到左昀脸红了,头一低,匆匆提了篮子便走。
第二天,左昀再来,与田三要一只大臀尖,田三说:“你怎么拿得动呢?”左昀瞥了欧淇一眼,欧淇福至心灵:“我给你送回去吧。”
左昀不是没有其他当龄的少男追求,她念的是白绵最好的重点中学,风气比其他学校保守拘谨,学生们依然流行朝暗恋对象抽屉里塞情书。高中毕业时,左昀统一拿回家来,一封封和左君年阅读评点。在左昀同学看来最有希望的一个追求者是邻班的贺小英,原因十分简单,贺小英的老爸是组织部部长,左昀的老爸是市委副书记,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左君年看了贺小英的情书哈哈大笑,把情书又看一遍:“这个小朋友倒蛮单纯,和他老爸很不像啊。”左昀“嗯”了一声,左君年把一叠情书都还给左昀,继续道,“贺仲平这个人弯弯肠子太多,做事别人猜不透,和我可真不是一路人。”
左昀和欧淇的来往,左家夫妇略有察觉,但左昀一直在省城念大学,左君年又自命开放民主,对这段小儿女情基本上不闻不问。直到大学毕业后,左昀拒绝了出国的机会,也拒绝了留在省报的名额,坚持要回白绵市,才让左君年和刘幼捷大吃一惊。卢晨光出面将左昀安置在白绵晚报社,左君年对于女儿如此不思上进大光其火,卢晨光安慰他说:“孩子在自己身边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们一个劲儿想孩子出息高飞,人家贺部长为了儿子不肯回家乡,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呢。据说贺部长是亲自赶到儿子学校,跟押囚犯一样把儿子押回家来的,行李都没收拾,就扔在学校了。”
左君年连连摇头:“都什么年代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卢晨光与贺仲平曾经在同一乡镇为官,一个是宣传干事,一个是组织部科员,每次都同一批提拔,有点黄埔军校同期生的感觉,两家住得又近,所以关系颇为不恶。说到贺小英,卢晨光就想起了一件事:“贺部长的儿子可真长得不错呢,个子高高的,眉清目秀,气质也怪像大城市的孩子,真不像老贺家两口子。”
左君年早听出弦外之音,淡淡笑道:“呵呵,男孩子好看有啥用,好看了是绣花枕头。”
卢晨光还是不甘心,有次与左君年一起去参加金融系统的一个会议,贺小英分在一家银行的办公室,被抽调上来做会议接待,卢晨光特意在人堆里将贺小英指出来给左君年又看了一次,果真是唇红齿白,两道浓黑的眉毛下眼神明亮,待人接物也不卑不亢,甚有教养。卢晨光自言自语地道:“可惜我没女儿,我有女儿,招这么个女婿也真甘心了。”左君年但笑不语。最后,卢晨光只得把话点明:“马春山的女儿前年中专毕业,就分在这家银行呐。”
左君年低头喝茶,想了一想,终于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缘分,我们做家长的管不了这么多。”
人前如此之说,回到家里,左君年还是不经意似的问了问左昀:“你那个同学贺小英毕业了也回了白绵?”
左昀茫然道:“是吗?我不清楚。”
左君年道:“同学也该常聚聚才对。”
左昀不屑道:“听说他念了金融,跟这样满身铜臭的人有什么好聊的嘛。”
左君年失笑:“念金融的人就满身铜臭?真是岂有此理,小丫头家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偏激。”却被老婆大力瞪了一眼:“亏你有嘴说女儿,好像你不是这个臭脾气!”
左昀接口又揭发:“再说,是你以前说过的,贺家的人弯弯肠子多。”
刘幼捷眼睛瞪得更大了:“老左,你要死哦?叫你不要和孩子说工作上的事,更别在她跟前评你评他,小孩子家啥都不懂,说出去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你有没有脑子哦?”
趁着左君年忙不迭地跟妻子辩解,左昀赶紧站起身来,溜出去约会。左君年一开口,她便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撒娇撒痴搪塞过去,转而又敌视起完全无辜的贺小英来,疑心是贺小英旧情未了,相思至今,然后追回白绵市,托人做媒。她如今一头心思都记挂在欧淇身上,当年尚且不以贺小英为意,现在就更不会犹豫了。因为存了这点警惕,几番中学同学聚会,她都托词有采访任务推脱了。
实习记者左昀
所有的消息渠道都在谈论这件凶杀案。“江勇”两字像蟑螂一样在夜幕下到处乱爬。而作为喉舌的三台四报,却一片宁静。记者们对这件案子一无所知。报社大楼的窗口个个明亮,窗口里有许多影子拿着A4纸走来走去,微机房里键盘“哒哒”跳动,写完稿子的记者悠闲地上网浏览新闻,没写完的在计算机前愁眉苦脸,稿子被枪毙的恼火地将纸张卷成一团。
左昀正在报社赶当天的采访稿。白绵市近十家新闻媒介,卢晨光最后精心挑选,将左昀安置在白绵晚报,原因是晚报的总编副总编都是他亲自栽培,社长兼总编郑亦趋以前是宣传部的宣传科长,副总编陈秀是他一次龙卷风灾难报道中发现的好苗子,历时七年,将她从一个普通记者一直提拔到副总编,在白绵市,晚报可算是卢晨光的自留地。
而卢晨光精心搭配的晚报班子确实也没让他失望,郑亦趋稳健精明,陈秀聪睿大方,两人搭班,将报社弄得有声有色,报道风生水起,无论是新闻性还是可读性,都走在白绵市媒介之先,影响力之大,以至于许多部委办局的活动不以上日报头版为荣,而以上晚报为要。
左昀采访回来已经好一会儿,但稿子始终没写完。进晚报后,陈秀将左昀安排到新闻部,这是报社最锻炼人的部门——新闻部主任关天圣则将左昀分给新闻采访组组长何蓉去带,何蓉算是晚报新闻部最强的一个记者。以卢晨光和左君年来看,就算计算机安排也不会如此精密了——但计算机是不会把人类的能动性这一模糊数据统计进去的。所以,得出的结果往往也会出人意料。
一篇500字的稿子,左昀已经修改了5次,何蓉仍然和气地说:“小左,是不是还有些内容没写充分呢?”
左昀改到第六遍,将所有可能需要阐述的东西全部以最精练的语言塞进报道之中,而后战战兢兢地拿给正在喝奶茶的何蓉。
何蓉接过去,认认真真地从头读起,读着读着,两片嘴唇一抿,深深地吸到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