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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昀犹豫了一下,从那一堆药丸里拿起一个,药丸不过跟普通的药片大小,却比想像里精致,上面印着一个字母W ,
像阿斯匹林上的标志,那男孩见左昀看个没完,咧嘴笑道:“胡光头的货一直蛮正点的,有这个W 的是南方一个名牌货
呢……”
左昀正要说话,包厢的门碰地一脚被踢开了,门口有人厉声喝道:“开灯!都别动!”
灯啪地亮了,亮得让人眯起了眼睛。只见门口一个警察神色冷峻地扫视全场,她稍稍让开身体,身后两个警察和三
个联防队员鱼贯而入。
左昀本能地慌张起来,刚想垂下手把手里的药扔掉,那警察的目光却锁定了她,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手里是什
么?拿出来!”
左昀只得摊开手心,解释道:“我只是看看……”
室内其他几个男女都刚刚迫不及待地磕过药,吸过K 粉的锡纸还在冒烟,忽然间被强光笼罩,又冲进警察,他们大
受惊吓,反应却不由自己做主,迟钝而茫然地看着警察们,听到“统统蹲下!”的命令后,他们才蠕动起来,滑下沙发,
抱着头,走到墙角挨在一起蹲下了。
“还有你!”一个联防队员粗暴地指着左昀道,手指几乎戳到她眼睛上:“边上去!蹲下!”
左昀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走到为首的那警察跟前低声道:“我只是在这里遇到他们……”
警察眼皮不抬地喝道:“蹲下!”抬手便搡了她一把。
左昀忍耐不住,从裤子后兜里取出记者证,扬手递了过去:“我是在工作!我们报社领导让我来这里采访酒吧的夜
生活!”
那警察迟疑了一会,接过证件,和身边几个警察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又上下仔细地打量左昀,仿佛是和照片比照,
不过他们比照的时间实在长了点,看着看着还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笑容,左昀被看得毛骨悚然,强压着脾气温声问:“请
问看完了吗?”
警察正眼对着她,玩世不恭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记者就可以聚众吸毒吗?”
左昀火了,大声道:“我没有吸毒!我只是在暗访!”
几个蹲着的男女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左昀只得暗暗叫苦,那警察一脸的轻慢道:“你说你是采访就是采访啊?”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报社副总编,这个选题就是他做的——”左昀脱口道,这句话还没说完,一缕奇异的冰凉就
在她心尖上舔了一下,她赶紧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这个不好的念头,继续对着警察把话说完:“现在还不到12点,我们
报社还没下班,你们可以打电话到总编室去问,电话号码是……”
她说得如此确凿,那警察不得不稍微严肃了一点,拿出手机,按着号码还心有不甘地道:“谁知道你说的这个是不
是绵湖晚报的电话?”
左昀耐心地道:“稍微查证一下就可以知道。”
电话几乎是立即就通了,警察审视着左昀,高声对那头说:“我是白绵北城派出所,你是哪里?哦,绵湖晚报的关
总编啊,对对对,我们一起吃过饭的,我姓李,记得哦?呵,是这么回事,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们今天有没派人到北城
酒吧一条街搞暗访?没有?呵,那就好——”他的目光变得嘲谑起来,不怀好意地冲着气得满面通红的女孩子笑了笑。
左昀伸出手去要夺他的电话:“你让我和他说!”
警察一只嘴角轻蔑地挂了下来,把手机递给她。
左昀听见关天圣那浑厚的声音还在慢条斯理地说话,也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大声嚷道:“关总编!我是左昀,这个
暗访北城酒吧黑幕的题材不是你亲自布置的嘛?”
那头的声音骤然冷漠严厉:“左昀,你胡说什么?这种暗访酒吧黑幕的风险题材我怎么会派一个年轻女孩子去?而
且只派一个人去?而且不事先和警方说好?记者的人身安全谁来保证?”
左昀只觉得满腔子的血都涌上眼睛,而且压力强大到几乎要从瞳仁里喷射出来。她几乎没感觉出警察从自己手里拿
走手机,有好一会,她失去了对周围一切声音动作的反映,等清醒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排在那一群刚吸过毒的少男少
女当中,像一串被窜好的烤蝉,在警察的前后包围下缓缓地走出大厅。大厅里灯光全部打开了,亮如白昼,也有几个被
甄别出来的吸毒者,多数人贴着墙边站着,欧淇看来也没事,站在人群的前面,她稍微放了心,看到了她,欧淇急了,
想朝她冲过来,却被一个联防队员拦住了,左昀赶紧用眼神示意他别乱来,只一转眼间,他们就全部被带上了外面的警
车。
几个同案犯的药力都还没过去,挨挤着坐在警车的后车厢里,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着脑袋,左左右右,右右左左,
左昀看了他们一会,自己都觉得头晕。那个吸过了粉的男孩子惨白的脸在一闪而过的街灯下宛若浮现的骷髅,深凹的黑
眼眶里两只眼瞳直勾勾地瞪着她。左昀猛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童话书,一个聪明人愚弄死神的故事,那般幼小时节,
对书页上绘画的那个拿镰刀、戴黑斗篷的骷髅脸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成长过程中,一做噩梦就会梦到这个形象,
后来阅读过的文学作品中,有人把死神描写成一个可爱的微笑小女孩子,还有人说死神是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严肃
女人,她却都没有认同过:死亡便是死亡,无穷尽的黑色,是电影散场后的漆黑屏幕。
她打了个冷战,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留在那家迪吧。没有暖气,也没有音乐,驶过空旷街头的车子到处都是缝隙,
车子里比冰窖还冷。
车终于停了,左昀目光落在警局的门牌上:白绵市公安局北城分局。她来这里采访过,好像是配合宣传公安局内部
评选的先进派出所。
一进派出所的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蹲下!”
左昀笔直地站着,没动弹,膝弯里立即挨了一脚,她一个踉跄扑向前去,额头差点撞在办公桌上,扶着桌子一站稳
她就愤怒地大叫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这样办案的么?”
坐到桌子前的那个警察示意同伴住手,轩眉扫了左昀一眼,训斥道:“你横什么横?到了这个地方自己还不清楚自
己是谁?还耍什么横?老实点!”他朝墙角指道:“过去!”
左昀只觉得脸颊在燃烧,一刹那间无数复杂滋味疯狂地席卷了心脏:懊丧、屈辱、狂怒,这一切情绪综合成疯狂的
毁灭和自毁倾向,如果手里有一把枪,她会立即毫不犹豫地开枪开枪开枪,一路杀出去,冲到报社总编室一枪把关天圣
的头轰成烂西瓜。
没有枪。她的手揣进衣兜。拿出来一个手机。她赤红的脸上慢慢地褪色,渐渐恢复了从容,她把手机递过去放在桌
上,对警察们说:“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是去暗访的。”她双眼亮得出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打电话给你们张德常局
长。”
局中局
这会如果左昀报出来的是其他人的名头,办案民警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查证,大不了事后解释一句:深夜12点,为一
个吸毒嫌疑人的事去打搅领导休息我们认为很不合适。但左昀拿出了记者证,更重要的是,报上了张德常这个名字。
对于普通干警来说,可以记不得局长的姓名,张德常的赫赫声名却是每一个白绵警察都曾听说过的传奇。他的行事
方式,他的料事如神,他的绵里藏针,一种极特殊的影响把这个名字烙印似的打在每个警察的职业意识里。也许平时他
们吊儿郎当,会一边执行法律一边调侃着法律,骂骂咧咧的样子,根本不像个警察。但实际上,他在他们的心目中,宛
如神灵,是一个真正的伟大的警察,在叙说着关于他的故事时,那些被忘却的职业光荣感与神圣感会油然复苏。
过了几秒,几个警察互相看了看,坐着的那个干警懒洋洋地接过了左昀的手机,从桌子上的玻璃台板下找出了张德
常的电话号码。
左昀的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张局长,我是北城派出所的小李,这么晚打搅……”
手机里清楚地传出来张德常不耐烦的声音:“说。”
“啊,是这么回事,是不是有一位记者要去北城酒吧暗访,是事先跟您通过气的?”
张德常回答的速度让左昀都吃惊了,她简直要以为自己曾经真的和张德常通过气了,他毫不迟疑地反问:“你是说
绵湖晚报的记者左昀吧?”
办案民警顿时惶恐起来,瞟了左昀一眼,声音也低了许多:“是的。”
张德常道:“你们又干吗啦?”
“……她和一群吸毒嫌疑人在一起,我们把她带回来问话……”
张德常立即道:“别胡闹了!左记者的暗访和我打过招呼的,你们怎么搂到篮子里就是菜,是个人就抓回来了?她
可是全省新闻系统有名的笔杆子,你们不会要想把自己派出所的名字写到她的报道里去吧?”
警察尴尬地连声答应着,身体也下意识地坐正了,朝对面的民警呶呶嘴,示意让左昀坐下。
“赶紧好好跟人家解释清楚,你这也是为了工作,大家把误会说清了,以后还好互相配合。我们是兵,他们是秀才,
枪杆子和笔杆子要搞好关系的嘛!”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警察握着电话愣了几秒,才抬起头堆出一脸笑:“左记者,你怎么不早说呢……看闹这么
大误会……”
左昀绷着脸,精神骤然松弛下来,寒冷飕飕地上了身,她抱住胳膊漠然地把张德常的话重复了一遍:“您这也是为
了工作么,你们是兵,我们是秀才,笔杆子要和枪杆子搞好关系的,一点小误会我当然能理解——不过,我现在能走了
吗?”
警察赶紧摊开笔录纸道:“来了就做个笔录吧,能不能帮提供一下晚上你在那个包厢看到的过程?”
左昀瞄了瞄蹲在墙角边抱着头的几个男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