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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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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难道还是块材料吗?”杜子渐深表怀疑。    
    “岂止是块材料!”梅纹的口气十分肯定。    
    杜子渐说:“朽木不可雕也。你愿意就试试看吧。”    
    细米的妈妈说:“你能管住他的野性子,不让他闯祸就阿弥陀佛了。”    
    梅纹笑了起来。


第二章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10)

    6    
    梅纹进了一趟城,买了一盒雕刻刀。    
    这天,她手托一只木盘,对细米说:“把你的刻刀统统交出来吧。”    
    她跟在细米的身后。    
    细米从文具盒里、墙洞里、猫洞里、草丛里,从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拿出一把把刻刀。不一会儿,就从梅纹的木盘里传出一阵刻刀扔到上面发出的声音。    
    梅纹收缴了大约二十把刻刀。她对细米说:“我要将它们交给林老师,让她分给班上的同学。它们只配去削铅笔。”然后,她取出那盒雕刻刀,郑重其事地交给细米,“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了,由我来教你雕塑。”她将细米领进了细米家原来当储藏室的屋子——那里已经被她收拾好了,有工作台,有木凳,有架子。她尽量照父亲的作坊,设计了这间屋子。    
    所有这一切过程,都极富仪式感。    
    细米有点惶惑,他好像一下子割断了与从前的联系,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未知的、特别空茫又特别新鲜的世界。他显得有点呆傻、木纳,彻底地露出了一个乡野少年的羞怯与笨拙。他站在这个曾经堆放稻糠、地瓜、柴禾和存放咸菜缸呀什么的屋子里,一时手足无措。他根本不清楚梅纹是如何想象与设计他的未来的,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的那些纯粹出于好玩的雕刻把戏又到底隐含着什么。他的神态是一副懵懂无知。    
    台子上放着一块颜色为紫黑的木材,看上去像紫檀,但并非紫檀,是本地出产的一种树木。木质与有名的黄杨也差不太多,它已被劈开,肌理十分动人。    
    梅纹说:“这就是你的对象,也是你的对手。你首先要清楚这一个词:雕塑。其实,它是两个词的组合:‘雕’与‘塑’。雕是雕,塑是塑。什么是‘雕’?雕就好比是数学里头的减法。它是用工具比如这一盒雕刻刀,将多余的部分一点一点地去掉。记住了,雕就只能减——减了就不能再加了。一刀下去,就再也没有第二刀了。‘塑’基本上是一种加法,只是到有了一个大概的形状,再往细部去时,才加减并用……”    
    从来听课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身体东摇西晃的细米,却在梅纹细软、清纯的声音里沉浮,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显得更大。    
    不仅是雕塑,几乎是包括细米的全部,梅纹似乎都很在意。她既张扬着他,又收敛着他——用一种与他的爸爸妈妈全不一样的方式。一个小小的细节,她也得与细米计较。    
    这天,他们谈起了三鼻涕。    
    细米开口就说:“三鼻涕……”    
    梅纹立即打断他的话:“你说是谁?”    
    “三鼻涕。“    
    “再说一遍。”    
    “三鼻涕。”    
    梅纹说:“三鼻涕难道是一个人的名字吗?这样叫人可不好。这是对人不尊重。人要知道尊重别人,人甚至要知道尊重树木与花草。”    
    细米低着头。    
    他出门后,正巧就遇见了三鼻涕。他不免有点生硬地叫道:“朱金根!”    
    朱金根愣住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朱金根。”    
    “你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    
    朱金根望着细米,向后倒退着,随即转身冲进教室,站在讲台前,大声说:“细米不再叫我三鼻涕了,细米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又跑出教室——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边走一边在嘴中自语:“我叫朱金根,我叫朱金根!……”    
    7    
    一天晚上,稻香渡中学的老师们正在吃晚饭,就听见在里屋大木盒里洗澡的细米冲着外面叫:“妈!我要块香皂擦擦身子!”    
    冯醒城说:“哟!听听,细米要块香皂擦擦身子呢!”    
    宁义夫说:“他原来能十天半月不洗脸。”    
    林秀穗说:“这也太夸张了一点,一个星期不洗脸是有的。”    
    冯醒城已经吃完饭,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纳闷:“你说也怪,啊,这细米怎么一早上起来就不再是细米了呢。”


第三章 风也吹,雷也打风也吹,雷也打(1)

    1    
    郁容晚来了。    
    燕子湾的男知青都已下地干活了,郁容晚来到稻香渡中学时,已在晚饭后。后来,郁容晚无数次地来过稻香渡,都是在晚饭后。那时天已差不多黑了。因此,稻香渡的人直到郁容晚离开燕子湾重回苏州城,也未能有一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面孔。但无论是细米一家还是稻香渡中学的全体老师,都觉得郁容晚是长得很帅气的人。在他们的感觉里,他皮肤白净,鼻梁较高,整个看上去有点清瘦。他们甚至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一点忧郁。腿长、个子高,这一点他们是确定的,因为借着月光,他们可以看出。    
    郁容晚每回都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他的车技似乎十分高明。因为,一路上尽是只有一尺多宽的田埂,他骑过来时,居然不下车,遇到缺口,他骑马似的,车把一提,前轮悬空着就过去了,等前轮落地,后轮又是一个悬空,整个车便都过了缺口,又一路向前了。    
    郁容晚从未进过梅纹的房间。他来到稻香渡中学后,总是将自行车往荷塘边的柳树上一靠,样子很像一个骑马的人到了一个地方,将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口琴。那口琴用一块白色的手绢包着。他慢慢打开,然后用手绢将口琴擦一擦,再将手绢折好放进口袋。    
    梅纹听到口琴声,立即显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并不显得急切或按捺不住,原先如果是坐着的还坐着,原先是站着的还站着,只是凝神听着,过了一会儿,才会往荷塘边走去。    
    初夏的傍晚,郁容晚的口琴在稻香渡第一次吹响了。    
    那时,梅纹正在那间小屋里指导细米如何使用圆口刀。    
    “有人吹口琴!”细米说。    
    其实,梅纹早在他前面已经听到了。她的注意力不再在圆口刀上,不再在这间小屋里,也不再在细米身上。她人虽然还坐在小屋里,但心思却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了无动静地就飘出了窗外,飞向了口琴声传来的地方。    
    “你先在那块不好的木料上练练刀。”梅纹说完,走出门外。    
    她往荷塘边走去。月亮正从东边小树林里升起。她看到了他高而单薄的身影。    
    他也看到了她,但他没有停住口琴,依然在吹,一直等她走到了他身边,他才停住。    
    他们说了一会话儿,他继续吹他的口琴,仿佛他不是来看她的一个朋友,而是专门来为她吹口琴的一个职业乐师。    
    他站着,她坐着。    
    他吹得十分投入,两只手像鱼的尾巴一般,不停地拍打着口琴,控制着气流的大小,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除了音乐,梅纹还能听到气流从他的唇里流出而进入口琴、又从口琴流到手指缝里的声音。这种声音类似于风吹过草叶时发出的声音,“唦唦唦”,必须仔细听才能听到。    
    荷叶在风中翻动,像黑暗中有无数顶草帽在闪动。还有三两支荷花的骨朵竖在荷叶间,要是在白天看,是一种胭脂色,但现在看只是墨黑的一朵。空气里弥漫着使人头脑感到清爽的香味。偶尔会听到一串水珠从叶上滑落到水中发出的清纯到极致的声音,很像是一串散线的珠子,或是一串音符。    
    她不看他,只是将目光越过荷塘,朝远处望――远处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让人产生无穷的想像。    
    琴声撩人,细米终于放下手中的刀子,跑到了屋外。    
    当细米看到荷塘边的两个人影时,他停住了脚步,让自己呆在一株楝树所形成的一团阴影里。    
    他觉得口琴吹出的声音很好听。    
    后来,他爬上了高高的草垛。他坐在草垛顶上,看到了那片荷塘,也看到了他和她。    
    红藕来了,仰起头来问:“细米,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看什么。”    
    红藕有点疑惑,就朝荷塘边走。她看到了郁容晚和梅纹的身影后,又转身回到了草垛下:“我知道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看什么。”    
    “你就是在看什么。”红藕是来向细米家借筛米的筛子的。她取了筛子往回走,又在草垛下停了一下,说:“还说没有看什么呢!”    
    细米一下躺倒在了草垛顶上。    
    红藕拿着筛子回家了。    
    口琴声似乎无休止地响着,节奏变化万千。口琴这种乐器很神秘,长短不过五六寸,吹起来,让人觉得,既是一件乐器在独奏,又好像是几件乐器在一起合奏,既能静谧,又能热烈,不张扬,很亲切,或许是嘴唇直接与它相接触的缘故,让人觉得,人的心思、心绪与情感都直接流注到了每一个音符里。    
    在父母亲被抓走后的日子里,正是这把口琴打发了她的寂寞和忧伤。    
    细米望着天。他觉得自己离天很近,他看到一片苍茫中,有两颗小得只有指甲盖大的星星正在缓慢地走动。他知道,这是人造卫星。他还看到了几只过路的夜鸟,在无声地搧动着翅膀,正飞过稻香渡的天空。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朦胧中,他隐隐约约地听到郁容晚说了一句:    
    “大忙季节要到了。”


第三章 风也吹,雷也打风也吹,雷也打(2)

    2    
    五月,是一年里最忙的一段时光。麦子成熟了,要收割;被割下的麦子要挑到打麦场上脱粒;脱下的麦粒要晒干;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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