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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道:“施主,不管怎么说,贫僧——”
老人须发暴张,劈胸一把揪住和尚:“和尚,你读的什么,修的什么?满口慈悲阿弥陀佛,一付心肠比谁都硬,你再敢说个不字,我放火烧你的窝。”
和尚仍然那么安详:“古刹本无主,施主要自造罪孽,与贫僧何干?”
老人目眦欲裂,血书又递到和尚面前:“和尚,睁开你的眼看看,等你看过后仍能说个不字,我抱起他扭头就走,从此你修你的正果,我就是真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绝不会怨你!”
和尚没睁眼,道:“施主,要着贫僧早看了——”
“不!”老人道:“你非睁眼看看不可,对你的铁石心肠,也得让我口服心服,你要是不睁眼,我就是拼着浑身罪孽,耗损他这条小命,也要跟你没完,和尚,到那时这罪孽你不能说没份,十八层地狱咱们携手走一趟,也不枉咱们几十年的老交情。”
和尚还是那么平静:“施主——”
老人激怒,震声大喝:“和尚——”
夜空里突然响起一声沉雷,晴天何来霹雳?
不知何时,乌云已然遮月,大地一片黑暗。
天威难当,和尚一惊睁目,怪的是此刻云开一线,冷辉直泻,正照在眼前那幅血书上。
以和尚的修为.就是夜色如墨.血书上的子,他也能一行行,一字字看的清楚,何况偏就在此刻泻下这么一片月光。和尚怔住了,脸上是极度的惊异。
到不是因为血书,而是因为那声霹雳,这片月光。
老人须发暴张,身躯剧颤,猛然抬头仰望,颤声到:“和尚,你能说这不是天意,你能说这不是天意。。。。。。“不知道和尚是不是看完了血书,他没再闭目,低头望向石上的婴儿,伸出右掌,按在婴儿心口之上。。。。。
大晌午天儿,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
一眼望过去,穿过这个村子的这条黄土路上,上头晒,下头烤,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这整个村子,都像死了似的。
看上老半天,恐怕只能看见一样东西在动,还“咆”、“咆”的在响,那是村口那株大树荫凉下的一条大黄狗,趴在那儿张着嘴伸着舌头。
可是,这会儿村子里有家小酒馆却正热闹着。
其实,说热闹,扳着指头算,也不过那么四个人。
只是,在这时候能有这么四个人,不歇息,不怕热,宁愿大把大把的流汗,一个口沫乱飞,说得天花乱坠,三个兴奋激动,圆睁着眼,半张着嘴,傻小子似的竖着耳朵听,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难得事儿了。这会儿谁会上酒馆儿来喝酒,谁就是疯子。
这四个人,一个不清楚,三个全是这家酒馆儿的。
四个人围坐着一张小方桌,靠里的那位,穿身黑大褂儿,黑的都变白了,袖子几乎掳到了胳肢窝,敞着胸,一根根的骨头都数得出来。
这位,看年纪四十多,眼凹腮瘪,满脸的胡子茬儿,一付落魄相。
另三个,围坐三面,看装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酒馆儿的伙计,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桌上,是把带着茶垢的小茶壶,还有个茶杯,尽管带着茶垢,倒都是细瓷的。
穿大褂儿的瘦汉子两手边儿那两个,尽管自己拿着手巾猛擦汗,可是另一手各一把破蒲扇,“呼塔、呼塔”给瘦汉子扇着风,简直就唯恐侍候不周。
正对面坐的那个也没闲着。
他要是闲着,打扇子的那两个也不干,本来嘛!听好听的,是六只耳朵,出力忙和的,怎么能只四只手?他管的是沏茶、倒茶,外带跑腿。
门口挂着竹帘子,可是能让人闭过气去的炙热还是不住的猛往里钻,不碍事,它钻它的,丝毫减不了这三位的兴头儿。
突然,正比手划脚,说得天花乱坠的瘦汉子两眼往桌面儿上一直,话锋打住了。
正对面儿那个气猛一泄,整个人差点儿没萎在那儿:“得,又到了扣儿了,偏就是要人命的紧要节骨儿。”瘦汉子瞪了眼:“滚你一边儿去,你把大叔我当成‘天桥’说书的了?
大叔我喉咙都要冒火了,倒茶!”他这儿刚说完,另两个连推带催:“倒茶,倒茶!快,快!”
正对面儿那个登时有了精神,霍地挺直了腰板儿,一咧嘴,抓起茶壶就倒,只滴了几滴儿,就没了。“哟!麻烦了!”
“麻烦什么?再去拿一壶呀!”
“不成啊!我没茶叶了!”
瘦汉子说了话:“没茶叶了?那好,等什么时候有茶叶了知会我一声。”
说完了话,他就往起站,。
打蒲扇的两个,两只手按住了他,两张脸都是央告色:“大叔,您就行行好,眼看着那位郭将军就要——”“大叔,我给您弄碗凉水对付对付,行不行?”
瘦汉子可瞪了眼:“你小子想害我跑肚拉痢呀?大叔我肚子里的故事,就这么不值钱,告诉你,大叔我这是不求名利,不然我要是进京上天桥弄个棚子,就凭肚子里的这一段儿,每天少说也能攒他个十几二十两——”左手打扇子的不开窍,愣愣的道:“大叔,您这一段儿是朱明前朝的故事,别处都不敢轻易露,能上京里去说吗?”瘦汉子脸色一变,眉梢儿陡地挑起老高:“害怕不是?好办,从今以后,我不说,你们也别听了!”他又要往起站。
正对面那个慌了,站起来伸了手,先瞪那个不开窍的:“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当哑巴。”转过头赔上一脸笑道:“大叔,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坐会儿,我给您沏茶去!”
话落,抓起茶壶,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里头。
他还真是利落,没打几下扇子工夫,他已经拿着茶壶又出来了,往桌上一放,又是一脸笑:“大叔,茶来了,闷上一会儿,我再给您倒。”
瘦汉子两眼一翻:“你小子不是说没茶叶了吗?怎么,跟大叔掏奸哪?”
那伙计一哈腰,把脸凑了过去,咧着嘴低声道:“是我们帐房的,前门外陈鸿记的好香片,准保您满意。”瘦汉子一听就笑了。
右手打扇子的也笑了。
就是左手边那个没笑,他刚惹了祸了嘛!
笑就是寒风解冻,笑就是雨过天晴,其实,瘦汉子也没真生气,多少年的熟人儿了,拿他们当子侄似的,怎么会?这一笑,沏茶的那个打蛇随根上,仗着沏来了一壶好茶,也壮了他的胆敢说话。
不过还是没开口先赔笑:“大叔,茶还得闷一会儿,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这工夫就接着往下说,您看怎么样?”瘦汉子的脸色突然阴沉了,那三个一见心里发毛,正犯嘀咕,瘦汉子却说了话:“孩子们,李闯贼破京遇害,崇祯爷煤山归了天,往后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脸色阴沉,心情沉重,不知道那三个是不是会有跟他一样的感受?
只听右手边的那个道:“可是,大叔,那个郭将军呢?他后来又怎么样了?您总得有个交待呀!”瘦汉子两眼发直的前望着:“他本来是袁大将军的副将,大将军冤死之后,他已是心灰意冷,归里他去。等到后来李闯贼兵破北京,崇祯爷煤山殉国,吴三桂借清兵入关,山河变色,社稷易帜,传说他曾经仗剑诛杀吴逆,可惜没能得手,此后,就不知他的下落,没了他的消息,这话说来可有不少年了,不知道如今——”
他打住了,没再往下说。
那三个,许是受了瘦汉子的感染,都微微低下了头。
沏茶的那个道:“郭将军既是这么一位赤胆忠心的大将,恐怕早在他要诛杀吴三挂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瘦汉子两眼微有红意,道:“死有重如泰山,轻于鸿毛,往后的事还很多,但愿郭将军不会就那么走了。”左手边惹祸的那个突然拍了桌子:“娘的,恨只恨咱们生这么晚,见不着郭将军——”
瘦汉子道:“见着见不着有什么要紧,只要别忘了自己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这就行了。”这句话,听得那三个脸上变色,吓了一大跳:“哎哟!您----”
“您”字刚出口,竹帘子一掀,打外头进来个人。
这更够吓人的,那三个机伶一颤,就要往起站。
瘦汉子伸两只手,按住了三个,别看他瘦,劲道还真不小,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动都不能动。可惜的是,他们三个,这时候谁都没在意,因为心揪成一团,六只眼睛全紧盯上了进来的那个人。进来的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不过廿上下.穿的也不怎么样,可是很干净,那件不怎么样的衣裳,罩在他那颀长的个子上,跟穿在别人身上就不一样。
这年轻人个子挺拔,人也长得相当俊逸,斜飞的长眉,眼角微挑的星目,男人里,还真难找出这么几个来。另外,他还隐隐流露着一种让人感觉得出.但却说不出。
如果有谁愿意多耗点工夫.仔细琢磨.大概只能勉强笼统说出个“不凡”,甚至还会觉得他有点慑人。他,穿着不怎么样,带的也不怎么样。
手里只提个长长的简单行囊,别的再无他物。
可是.只要谁多留意一下,就会发现他另有一宗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一宗怪异。这么热的天儿,屋里的人都挥扇拭汗.他从大太阳底下走那么一大段路到了这儿.不但头上没一点汗水.甚至连一点热意都没有。
又是一件可惜的事。
谁都没留意。
应该有人发现的,至少瘦汉子应该发现。
进来的是这么一个,瘦汉子跟那三个都心里一松。
好在人家年轻人并没有在意这四人八只眼这么瞪着他看,淡然微笑道:“宝号今天不做生意?”三个伙计定过了神,沏茶的头一个站了起来.“做,做,您请坐!”
年轻人往里走几步,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把行囊往桌上一放,道:“有什么吃的,随便给我拿点儿来就行了。”沏茶的伙计答应一声,接着说:“您喝什么酒,我们这儿有—
—”
年轻人没等他报酒名,微一摇头道:“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