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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气简直十足纨绔,不是卫麒山又是谁?善桐心下火起,还没细想,已是回了一句,“我当是谁吠得这么大声——”
“三妞!”却是老太太隔着窗子喝了一句,善桐这才收了声,气鼓鼓地对卫麒山扮了个鬼脸,也不和他多说,一甩辫子就进了屋。
才进得屋来,却听得善樱轻轻的笑声响了起来,善桐便冲她投来疑问一瞥,善樱一面笑,一面说,“刚才卫世兄也冲姐姐扮了个鬼脸,可惜姐姐没看着,可滑稽了!”
她的笑声中犹自带着轻轻的嗽喘,但小姑娘面色红润,眼里盛满了笑意,显然是被卫麒山的这个鬼脸,逗得很开心——
90、喜讯
卫麒山不是说要回去睡下了吗?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暗夜造访小五房来了?善桐一时倒很有些好奇,她冲善樱扮了个鬼脸,哼道,“再滑稽我也不愿看。”便掀帘子进了里屋,向祖母、母亲请了安,见两个长辈面上有未尽之意,炕上还放了茶水,便知道卫麒山这一来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以善桐如今在家中的地位,就算是个未嫁的女儿,很多事也自然而然有了过问的资格,她便冲祖母投去了疑问的眼神,没想到老太太反而问她,“大晚上的,去哪儿乱跑了,你一个人回来的?”
其实就是被含沁送回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善桐扫了母亲一眼,想到她对含沁观感并不太好,不期然就含糊了一句,“就是想知道他们送来了多少粮食,再看看他们歇在哪里……在家里呆得也久了,气闷得很,出去走走。”
老太太嗯了一声,就是王氏也没有多加追问:西北民风自由,善桐在村里走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不像是在城里住时那样拘束。她又向着婆婆,话中颇带玄机地道,“见到卫家这个少爷,三妞总是没有好脸色,倒是合了卫太太的眼缘。”
善桐如今也有快十三岁了,就算西北说亲晚,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母亲这样一说,她便也隐约猜到了话中的潜台词,不由得一苦脸,不客气地道,“那样的人,谁愿意多加搭理?拿箭冲着我呢,残忍嗜杀,满口不离一个血字……要有好脸色也难。”
王氏难得俏皮,对老太太吐了吐舌头,老太太微微一笑,点了善桐额角一下,才道,“做武将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凶煞之气,你还以为个个都和你二表哥一样斯文?那如何能够上阵杀敌?卫少爷已经算是很秀气的啦。”
也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到家中还有善桃没有说亲,顿了顿又道,“他是来给我们送信的。卫太太这一向和你舅母倒是走得蛮近,估计是听话听音,知道我们家有病人想找权家那个小神医求诊。他们家和权家可能有一定的交情,小少爷是背了人给我们带话,免得又生口舌。说是权神医现在京中为皇上诊治,不过皇上病情渐渐地好了些,他有回西北亲自采药的意思,恐怕下半年或者明年年初,会到西北一趟。”
这一听就是在商量榆哥求诊的事了,善桐顿时精神一振,不好意思地道,“那我错怪他了,明儿见了他,我给他赔不是。”
王氏眉头微微一皱,才要说话,老太太已经道,“这是西北,也不是京城,三妞还小呢,和小玩伴说说话也不算什么。就是定了亲,不回避的也有的是呢。”
这话终究是过于直接了,善桐面上微微一红,站起身道,“祖母和娘都只会打趣我!——再说了,八字没一撇的事,您就别乱操心了!”
也不顾榆哥的事还没说清楚,一转身就又掀帘子出去了,这一顿没头没脑的脾气,也不知道是发给王氏的,还是发给老太太的,倒让两个长辈都怔了怔。
王氏回过味来,不禁摇头失笑,忍不住就和老太太感慨了一声,“孩子大了大了,很多事比我们还考虑得周全。可说到这样的事,又要比樱娘都稚气得多!”
婆媳两个就算有再多的心结,经过了这连番的风波,关系自然也有所改善,老太太也和着笑了几声,这才若有所思,“卫家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好,卫太太这样殷勤,一面固然是有意结交,一面可能也真是看善桐可爱。不过……按说以三妞的年纪,要说亲也可以摆到台面上来了,这一味示好又不见动作,也挺费人思量,就不知道卫太太是做怎样的想头了。”
王氏方才倒一心都是榆哥的病,被婆婆这样一说,也不禁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才低声道,“恐怕还是顾忌着桂家吧……桂太太一开始对三妞平平常常的,后来倒也上心,恐怕要不是局势大变,还要再接她过去做客的。卫家毕竟要看桂家脸色吃饭,卫太太也不好——”
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全明白了。她眼神一闪,又犯起了沉吟,好半晌才道,“三妞还小,再看吧,前头还有个善桃没说亲呢。也不是我们贪图富贵,但这门亲事,还是得往高点说好……”
她的心事,其实和王氏不谋而合,婆媳两个眼神碰了一碰,却没有谁先说破,还是王氏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轻声道,“榆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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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村子里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虽说物资依然匮乏,不说别的,就是老太太惯抽的青条烟,因战火弥漫到了甘肃一带,烟农纷纷背井离乡,今年产量极低,价格更是水涨船高,王氏虽然着意搜求,但都没能给老太太补上货。但至少粮食有了保证,就是来年再荒,村人也一时不至于饿死了。虽说军情胶着,大秦这一面似乎尚未打开局面,但有了粮食,人心顿时平稳了许多。平国公又做主抽调了人马,在后勤线上来回巡逻扫荡,陕南一带很快就安宁了下来。这一年秋天,杨家村里又兴起了粥棚,向那些无路可走的饥民们舍了稀粥,虽说依然是水多米少,但至少能保证这些荒民们一条活路。而很快的,村墙外头那些小商小贩们也都渐渐回来,也添了新面孔,却也有些屋子的主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宝鸡往西安的官道上既然太平得多了,王氏和西安城内的大老爷也就多了信件来往,王时偶然也会到杨家村来看望姑姑,他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因为粮荒那几个月帮手措置灾民,助力颇多,也不知桂太太向桂元帅带了什么话,居然又被抓起壮丁,也领了一小队人马,在西安同宝鸡、天水之间辗转巡逻,帮着引导疏通灾民返乡之路,又维护官道治安。
到了这一年入冬的时候,含沁也不时会来杨家村落脚:他的差事要比王时的重要上一点,也和二老爷有关,他是来监送军粮运输的。
自从皇上急病,太子临朝,朝中局势似乎已经翻覆了过来。如今的西安城已经成为西北最为繁华的大都市之一,第一个,数万石军粮,漕运也好海运也罢,都从江南聚集到了京城,经过山西进了西安,再从西安发往各地驻军。第二个,晋商在陕遭受重创,尤其于西安城内更是人人喊打,几间粮食商号黯然退出市场,自然要有相应的资本递补进来,正是发战争财的大好机会,各地商人又哪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自然是个个奋勇入驻,虽说西北局势依然吃紧,但无形之间,竟是从百业凋敝,变作了百废待兴。
杨家身为西北有数的大家族,西北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们还能吃上白面馍馍,如今一旦商业有了一点转机,则立刻得到风气之先。新族长倒也很肯提携族中众人,这一向频频往小五房走动,同老太太密话。善桐虽然没有份旁听,但多少也猜出来了:宗房这是想要纠结起一股雄厚的资本,进入西安了。
这种牵扯到家庭财产的大事,在小五房一向是老太太做主,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过是偶然过问王氏的意见。善桐自知她身为孙女,这样的家庭基业是绝没有她的份的,因此索性也就不多过问,这一日早上起来给老人家请过安没有多久,见族长和海明联袂过来,她叫了一声“海林叔、海明叔”,便知趣地溜达出了屋子,又因为善喜正在守孝,没出小祥,也不大方便登门做客,一时间竟无处可去,偏又不耐烦回房,只得站在院门口,怔怔地望着天色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女侠,烦请让开路,让小的过一过——小的自有厚礼奉上。”
善桐不禁噗嗤一笑,回过神来道,“含沁哥你又逗我。”
虽说含沁只是偶然过来落脚,但他声线渐渐低沉,和榆哥、梧哥一样都处在变声的当口,因此善桐一听就知道是他,一边笑一边让开路,道,“三叔、四叔都出去了,娘和祖母同族长在说话呢,先进厢房坐坐吧。”
就把含沁招待进了厢房,问他,“这一次来能呆几天,还是过夜就走?”
运粮的任务虽急,但也不能不让征夫们休息,杨家村因为地处扶风县和凤翔府之间,含沁接手运粮事务之后,三不五时就在杨家村落脚——村外的一片空地已经被之前的流民们摆弄得适于居住不说,这里又有村兵护卫,相当太平。几乎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来一趟,因此已成熟客,善桐也没派人进去通报长辈,自己给他倒了茶,便在炕边盘腿和含沁对坐着说话,含沁又告诉她,“前回从定西回来,没过你们村子,见了二表舅一面,表舅问家里人好,说自己也好,就是太忙了,脱不得身回来。”
自从二老爷去了定西,这一年多两年,竟是忙得连回一次家的工夫都没有。前头村子里的情况坏成这样,老太太都撑着不让人给定西报信,说是“我们这里难,他管着十万人的伙食,只有比我们更难,没有个为了家事给他添乱,反而误了国事的道理”。而战时消息传递不便,二老爷到此时都不知道村里闹的那些钩心斗角心机故事,便没有多的话带回来,唯平安二字而已。善桐听了却也已经很满足,眯着眼笑道,“沁表哥你看着我爹怎么样,瘦了没有?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