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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连年的战事,对居民的影响自然是方方面面,不说别的,就说这少男少女的婚事,便因为政局、战局的动荡而被耽误了下来。善婷今年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还没有说得人家——的确也是,现在各村之间缺乏走动,一般人家的女眷也不敢随意出门,到西安城去社交应酬,善婷就是要说亲,家里人又上哪里说去?
刘氏也跟着二太太打了一张三万,“嗐,女儿家还不就那点毛病?身上不好懒得走动,我也就随她了。横竖日后出嫁了生过孩子,也就不至于月月都痛成那个样子——这村子里没有良医也的确不大方便,想要开药,都要跑到宝鸡府里去,路上虽然不远,但……”
东家长西家短,哪个当家主母没有一肚皮的琐事要说?二太太虽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奈何刘氏说得热闹起劲,场面倒也并不冷清。转过来萧氏出了一张筒子,二太太吃了下来,王氏出一张三筒又被碰了,刘氏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专心打牌。
场面静了不一会儿,萧氏看了善桐一眼,便向着二太太问道,“这仗打得如火如荼,往外地送信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我们二哥人虽然就在西安,但这一两年间也就回来了一次两次,二嫂子家里几个少爷,人是在江南还是在京城?这一向可好,有收到信么?”
“现在应该是要预备回西安下场了!”二太太顿时容光焕发。“只盼着路上走得顺些,早回来几日,能回村子里见我。一两年没见,真是想得厉害!”
“与其等着孩子们回来,二弟妹倒不如先到西安去等着。”刘氏便出了一张八筒,“别的不说,西安的大夫总是比宝鸡好的,二弟妹也可以找大夫扶扶脉,开点太平方来将养身子,这是一个,二来,虽然西安也不是没有咱们杨家的会馆,但毕竟不如你亲身过去方便照应。要是嫌没有房子,住着不大方便,我们在城里倒是有个小院子,就在贡院附近的,又清静又宽敞,正空着呢,您就只管住上一两年也都不打紧的。”
又是连着出筒子,又是口口声声赶不及地献院子……讨好的意思也实在是太明显了些。善桐在心底叹了口气,望了刘氏一眼,却见刘氏表情自然,面上还带了微微的笑,似乎根本并不觉得自己的奉承,有什么跌身份的地方。
就算是在村子里,在杨家内部,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小二房对小五房虽然客气,但可就没有这么上赶着巴结过了……
萧氏似乎也觉得刘氏有些过露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倒是和王氏一样,都认可刘氏的提议,“这可不是正理?让孩子们来来往往的,总不如您亲自住到西安看管起居,来得安心些。”
二太太也不禁有几分心动,她略想了想,便当着众人的面叫了身边最得用的仆妇过来商量,“姚妈妈,你看怎么样?一年半载倒不至于,三个孩子回来下场那几个月到西安住一住,我看还行得通的。”
二太太自己身体不大好,里里外外的事,似乎都是这个姚妈妈一手包办,王氏和萧氏、刘氏不免都笑着对了个眼神,善桐心中也觉得二太太有些软了:哪有个主母这样和气,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和下人商量的……
可下一刻,姚妈妈的回答就更让善桐吃惊了,这位中年仆妇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低声道,“太太,您身子不好,禁得住这样折腾吗?大夫说了,您最好连院门都别出呢,这要是路上出了事——”
二太太一下拉长了脸,她多少有些孩子气地,一把就推翻了桌上的牌堆,猛地便站起身来进了里间。三个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居然都呆在当场,作声不得。
姚妈妈忙歉意地对王氏一笑,“您别介意,我们太太身子不好,久病难免性子也跟着差了……”
王氏眼神闪动,她淡淡地笑了,“多大的事——既然嫂子她眼下心绪波动,咱们还是先告辞了吧。”
姚妈妈到底还是进了里间,低低地劝了半日,二太太又重新换了笑脸,出来道,“刚才真是失态了——”
居然把这一页就这样揭开,又邀着几个人重新坐下,推起了牌九。却是连着做了两把大牌,全是刘氏出错牌点了炮,于是一桌人互相埋怨说笑,气氛顿时又热闹了起来。直到进了二更,这才分头散开,各自回了院子。
萧氏进了院子,就和王氏感慨,“刘氏也算是下足了本钱了,看来对善婷期望是很高的,也是真心疼她——二嫂,我看你要是也有一样的意思,恐怕日后还是要多做点工夫。”
都是一家人,王氏的目的也不是见不得人,自然是瞒不过消息灵通的萧氏。就是善桐也没有露出惊异:她也不傻,还没进小四房院门呢,多少就已经猜到了母亲的意图。
“其实就是家居无聊。”王氏却矢口否认,“得了闲,也想带着妞妞儿见识一下京中主母的做派……不过,这位二嫂子脾气变化莫测,看来受累于病魔颇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了这病的,又请没请名医来治。”
“她也说得含含糊糊的,”萧氏顿时来了兴致,“照我看,怕是被通房姨娘给气着了,这才回来躲个空闲。身子上的病不是病,心里被气出来的病,那才是病呢……听说小四房二爷京里很有几房宠姬的,对嫡女倒是平平,倒是很宠爱几个庶出的女儿!”
一边说,一边就看着王氏笑,又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这御下之道,二嫂倒是可以和她谈谈,一来二去,两边一熟,以她的关系体面,京里娘家递一句话,都有适龄求配的少年郎——”
王氏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均感一阵无力。善桐轻轻咳嗽了一声,刻意抬高了声音,埋怨道,“四婶——”
便作势要扯母亲,“娘,咱们回去!四婶老没正经的,不搭理她了!”
王氏一脸的无奈,也只好被女儿扯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她一时也不着急回去,在善桐屋子里转了几圈,才问善桐,“妞妞儿,你怎么看?”
“恐怕是有蹊跷的,也就是四婶那样小户人家出身,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善桐硬生生吞下了乡下人三个字,“才会把这个二太太当回事了,穿的虽然还光鲜,但摆设那么一般,可显不出她的身份。连去不去西安,都要一个仆妇来做主,是不是病了,也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照我看,她到底病了没有,也还难说呢!”
见王氏嗯了一声,似乎默认了自己的分析,善桐不禁又哼了一声,“四婶就不说了,连小二房伯母都这样巴结,真是叫人看不过眼。还有四婶,家训是严禁赌博的,她倒好了,没事出去做客,原来是去推骨牌的,也不怕祖母知道了,又数落她!连四叔都跟着有不是了。”
小四房二伯母靠不住,西北通信不方便,自己的亲事多半还是要再拖的,小姑娘心里亢奋,话自然多说了几句。不想就惹来了母亲的一个白眼球,这才想到自己和四婶一样,都犯了指桑骂槐的错误,只是四婶多半有几分故意,但善桐却的确是无心之失——王氏的骨牌抹得就很好,之前也显然是故意放水,让二太太全了几副牌。
“见过的世面不广,分辨不出小四房嫂子的成色,那是一回事。”王氏却道,“但在交际上,你四婶和小二房伯母都并不失态,你以为端着架子说几句话,人家就能和你推心置腹?有求于人,有时候就得做水磨工夫。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看西安城去不成,对善婷反而有好处,你就冷眼看着好了,为了挽回今天的面子,小四房嫂子是肯定要为善婷说和一户人家的。没准小二房嫂子就是看准了这点,才特意下了一个没本钱的套子……孩子,这女人间的弯弯绕绕,你还是要用心参详啊。”
见女儿露出颖悟之色,果然沉思起来,王氏又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她罕见地犯难了:娘家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哥人也在西北,京城几乎没有可以将婚事托付过去的亲朋,现在连小四房二太太这条线,也是一碰就断。难道妞妞儿的婚事,居然还要再拖到战争结束不成?
胜局
王氏并没有着急多久,西北的战局就有了转机。三月里,在遥远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达延汗帖木儿的王帐终于被许、桂联军连根拔起,草原联军顿时冰消瓦解,鬼王弟罗春又率众瓜分了原本属于达延汗的土地草场,借机竖起了守灶子的名头,同哥哥明目张胆地争夺起了可汗的位置。消息传到西北时,非但官、军欢庆,就连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头百姓,当天都割了肉回来庆祝。自从帖木儿成年以来,数十年间他渐渐侵占了和大秦接壤的大半土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西北一带子民提到他的名字,往往又恨又怕,而今能取得这样的大胜,西北老百姓是最为欣喜的。有那一等富户便互相商议了,又自命人从关内采买了粮草咸肉等物,献给军粮署做劳军之用。杨家村内更不用说,自是热闹非凡,这等书香世家,便更有一样欣喜之处:战事已经推进到了远离陕西的西域深处,看来今年的秋闱是耽误不了的了。
小四房二太太的精神头显然就足了不少,虽说还是婉拒了刘氏提出的好意,并不曾亲身到西安去迎接儿子们,但时不时还是派人上门,请王氏妯娌过去坐坐,和刘氏凑个四方桌,到了夜里,大家一起推几把骨牌,也算是打发了漫漫长夜。
王氏就不比萧氏,白日里事情是多的,到了晚上还要过去应酬抹牌,过了几天,眼底下就沤出了青黑来。她现在是不带善桐过去了,看来是绝了走二太太的路子,托她在京里寻了可靠的亲友,帮着物色人家的心思。但二太太凡是有请,她倒都是会过去坐坐,善桐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细细寻思了一番,也看不出这个摆明了在家中并不得意的二太太,对母亲来说究竟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得了闲难免和小姐妹抱怨,“也亏得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