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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像是被伤了心呢。”既然桂家的亲事,已经为母亲所搁置,善桐也就乍着胆子,将老三房老太太来访的事告诉了母亲。“老三房的叔祖母似乎有心为桂家和我们牵一条线,祖母是一听就告罪去了净房……”
王氏唇边不禁露出一线苦笑,老人家的性子还是这样爱憎分明——这是又和自己顶上牛了,也亏得女儿心里藏得住事,不然,岂不是又要带着心事过年了?
她倒没有往深处去想:归根到底,善桐今年也才十一岁,又一向显得稚气。为什么她非得在得到了这许多对桂家婚事不利的消息之后,再轻飘飘地将此事告知母亲。而非在年前就向母亲说明,老三房老太太有周全两家婚事的意思,这里面的缘由,王氏只是略一沉吟,就随意放了过去。
“眼看着今年战事恐怕不会太好。”她一转眼就又操心上了女儿的婚事。“你大姐过年十七岁,亲事也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即使她不喜欢诸家,那也没得再挑。三妞为娘跑一趟,说一说我的意思,劝劝你姐姐。如她愿意,你再来和我说说,过了正月,等借粮的事办过了。娘就……娘就和老太太说去。”
毕竟是母亲,转眼间已经安排出了一个极妥当的行事方案。善桐自觉能在一切无法收拾之前救火,也颇有些不好外露的成就感。想到自己鼓起勇气试探诸大哥,又要为姐姐鼓劲,又要试探母亲,居然也都妥当地办了下来,把姐姐口中‘娘都打定了主意’,‘婚姻大事,咱们做小辈的没法多想’,似乎竟是无法承办的一桩事给办成了,小姑娘心底影影绰绰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说起来难比登天,真的办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见母亲颇有些愁眉,她转了转眼珠子,便大胆地道,“娘,祖母那边,老人家脾气执拗,你贸然去说,恐怕又要受气了——这件事,不如让我来办吧?”
王氏心头一动,看了小女儿一眼,颇有些不信,“你——你能行吗?”
善桐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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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年初三,老太太这边也就闲了下来。
年前热闹,那是因为族人们摸不清借粮一行人的底细,也摸不清他们的胃口,更拿不准族内众耆宿的意思。难免要攒头攒脑地四处打听,毕竟借出去的粮食也不会从地里凭空变出来,还不是得从自己的手心里往外挤?等事到临头了,大家反而不急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清楚,该拿多少,心里也都有了底稿。真到这时候,也就用不着在上门陪着小五房这位脾气多少有些古怪的老太太喝茶聊天,云山雾罩地想要捉摸一点底细了。
就是老太太自己,往年多少也会出外走走,和老妯娌们说说话,今年也不出门了,就在屋里抽烟喝茶,吞云吐雾地运着气儿,和长孙善檀唠嗑。王氏等三个媳妇要来陪老人家说话,也都被老太太自己打发走了。
明年是乡试之年,善檀一心是要取个举人在身的,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他便露出了神思不属的样子。老太太看在眼里,哪还不知道孙子的想头?只好打发他回自己院子里读书,自己又抽了一袋水烟,正在出神时,隔着窗子就见到善桐进了院子——正月里,小姑娘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影子,一张俏丽的小脸板得紧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找祖母诉苦来的。
老太太见到善桐这样,心里不由得也是一紧:这孩子虽然娇贵,但素来懂事,很少摆脸色给人看,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能耐,能把孩子气成这样……
她心里有了数,等善桐进来一头扎进自己怀里,虽然心疼,却不着急盘问她,只是沉声道,“大家女儿,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带着笑,那没有什么。可受了委屈,甭管多大的事,你也得把情绪往肚子里咽一咽。七情上面,是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这道理善桐也想得明白:厌你的人见到你生气,心里自然称愿,喜欢你的人见到你生气,心里自然心疼。只是她颇为不以为然,人生在世,当着亲人的面,哭也不能痛快地哭,笑也不能痛快地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顶多当着仇人的面,再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就是了。
不过今日里,她是有意作出了一脸的委屈的。虽然等来的不是祖母的盘问,而是一顿教训,但小姑娘还算沉得住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下次必定不再犯。”
老太太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问孙女儿,“到底怎么了,是哪家的闺女儿又给你气受,还是老七房的人不知死活,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来生事?”
小孙女儿叹了口气,也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将家里的烦难告诉给了祖母知道。
“姐姐自从知道母亲有说她进桂家的消息,就镇日里愁眉不展的。觉得桂二哥比她小了三岁不说,北疆战事没停,哪有空办喜事,这一来出阁时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一门亲事要成不大容易,要不成,理由可不是成千上万?老太太本人又不看好善桐和桂含春的姻缘,自然是听得频频点头,对善榴也多了几分赞赏,“她倒是看得清楚。”
善桐本待将含沁的那一番话再说出来的,不知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见祖母已经认可,便又附耳在祖母耳边道,“况且呢,她在外九房的院子里和诸大哥见过一面……我看诸大哥的样子,好像很在意姐姐。只是他孤身一人在这,也没个长辈做主,现在正着急得很呢。天寒地冻的,也没个人回家送信——”
老太太心中千回百转,一时间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到末了想到次媳那淡淡的脸色,心又冷了下来。她没有吭气,只凭着孙女儿往下说。
“腊月里您问我那一次,我也不是不想说,是她还憋着呢。眼看着过了正月,姐姐的心思也藏不住了,”善桐小心翼翼地闪了祖母一眼,见祖母神色深沉,不禁又有些紧张,恨不得能喘几口大气,又强行压抑下了这股激动,垂下头去,嘟起嘴拨弄着腰间的小荷包,“和娘吵了一顿,说了自己的心思。娘只是一口咬定,说已经在祖母跟前认定了桂家,否了诸家,人无信不立……现在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房主母,儿女的婚事自然是由得她主持不错,可倒行逆施到这个地步,要强按着女儿的头去喝水,这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吧?
本来还以为二房内部还是一片铁板,这一次转向也是一起转了向,小孙女儿是辗转来为王氏说说情,再请自己出面辗转托人牵头的。没想到王氏居然软硬不吃到这个地步……孙女儿不情愿成这样,婚事也的确不大合适,这件事再不管,有失体统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早就盼着下一下儿媳妇的面子了,老太太这一挑眉,挑得倒有几分扬眉吐气。
她干净利索地道,“这件事不能这样办,你姐姐说的对,她一个女孩儿耽误不起。桂家是好亲事,只是和她的确没缘。”
见自己虽然表态,但小孙女还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面上殊无欢喜之色,倒有些忐忑。老太太不禁一笑:孙女儿还小,有时候难免掉个链子。
她就难得地又多说了一句,“傻孩子,你姐姐耽搁不起,满村里现在就两户人家是合适的,桂家不成,诸公子本人又有意,岂不就是诸家了。让你姐姐放心,她的意中人,跑不了的。”
善桐这才露出欢容,笑逐颜开,出口反而却是埋怨。“祖母——话说得这么白,姐姐又要害羞了!”
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笑里居然都有几分自得。
50、手段
虽说还没有正式通过诸家长辈,但善桐还是向祖母稍事透露了诸燕生本人的说话。
“年初二我遇着他,诸大哥还说,家里的事,祖父母一向是随他做主。”
今年十八九岁,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可以代表诸家村出面借粮,这样的人要被人做了主去也难。两厢有意,门当户对,这亲事十分倒是成了五分了,老太太虽然素习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但也还是不免将诸燕生当成了未来的大孙女婿,就半真半假地同善桐抱怨,“人都在村子里了,少不得也要上门百年,这点礼数都不知道,不懂事。”
善桐笑嘻嘻地,也没有往心里去,半开玩笑地为诸燕生分辨了几句,“没沾亲带故,也不好随便上门。再说,他现在一动,咱们家的门槛还不得被人踏断喽?”
是啊,怎么说都是借粮来的,虽说这问的只是外九房,没有老帅们的霸气,一问就是一村子。但沾了粮字的边,就不好胡乱走动了。老太太自己也不是想不明白这一层,只是没想到善桐居然也看得这么清楚。
孩子大了,真是一日千里,每天都比从前更懂事得多了。有时候就是自己,也不能一眼看透了深浅……
她不由得就又打量了小孙女一眼,才略带欣慰的一笑,起身道,“行啦,别摆弄你那大辫子了,陪祖母出门转一转吧。”
眼看着就是年初七了,大孙女的婚事再大,大不过一村人的前程,就是王氏面上也丝毫看不出一点不顺,这两天过来请安时,话里话外问的也都是族内小会的事。老太太心里有了数,倒也没有为难次媳——打老鼠还怕伤着了玉瓶儿呢,只是按下不提。
她难得说要出门,今日又是年初六,善桐不能没有联想,只是没想到祖母居然会带上她。要在从前,这可都是善檀的差事,她一下来了精神,直起腰板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哎,我扶着祖母走!”
才出到院子里,张姑姑不言声就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肘,善桐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这一老一少一仆三个人还真在村子里转了几圈,老太太还带着善桐去到河边,看了看上冻的河水,说了声“今年天气冷,好事,开春了庄稼就旺盛”。这才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宗祠附近,带着善桐进了宗房。
杨家宗房血脉连绵,一百多年下来,虽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