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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确懂事,言行举止,很有分寸。善柳和她们比起来,就露了村相了。
老太太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看儿媳妇,坐直身子,望着天棚,似乎在和天上的谁说话一样,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几乎不容辩驳。“大姑娘的婚事,我知道你有意于桂家。但桂家名门望族,官居二品。不是我们十拿九稳能够高攀得上的,大姑娘年纪也大了,禁不得折腾。我看着诸家也好,正好人家对大姑娘也有意思,论起门当户对,人家是实权总兵,隐隐还要比我们高了一筹。我的意思,应了这门婚事,赶在今年把礼全了,让姑爷带着大姑娘去江南也好,到京城读书也罢。总之远远离开西北,你看怎么样?”
毕竟是当家人,虽说年纪摆在这里,说话声音也并不大,但那股说一不二的气势,却依旧分毫不弱。且又爽快利落,一下就挑破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分歧,善桐心里极是痛快,一时间倒忘了自己在这门婚事上还小小玩弄伎俩,笑眯眯看了母亲一眼,却见姐姐眼风扫过,这才警醒起来,垂下头,不肯让祖母看清自己面上的表情,唯恐露出马脚,又生枝节。
以老人家的性子,肯第二次提起善榴婚事,已经算很给面子了。王氏情知机会难得,也不再做作,低下头恭谨地道,“既然母亲发话,媳妇也没甚可说的。这件事就这么办吧。”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诸家大少爷父母都不在西北,他们家又是族长,他这个承重孙,恐怕未必能随意外出。媳妇意思,还是等西北战事结束了,再来行婚礼?”
老太太摆摆手,神色凝重,“拖不起!多少婚事,就是拖出了变故。诸家两老,当年我在西北也是见过的,见事很是明白。他们要比我们更靠近前线,是个晓事的,自然要打发走嫡长孙这滴血脉。就是要留他下来,善榴也得马上嫁过去,以便尽快传宗接代,若不然……”
话说到这里,也不理善榴本人晕生双颊低头不语,她又立刻接上了下一个话题,“西北战事胶着,大军缺粮,我看形势不很乐观!你们心里要有个数,我们全家人里,我先送走善檀,并不是我偏心,那是因为他是我们小五房的承重孙,万一有事,将来传宗接代,将小五房再度兴旺起来的责任,是要落到他头上的!其余孙辈,我心底也有数儿,到了使不得的时候,自然会一总送走。”
她望着王氏,目光如炬,放沉了语调,一字一句地道,“甚至老三、老四两个大人,到最后我都也许会送走。但你却是走不得的,不单单是你,从榆哥开始,梧哥、楠哥,三妞,善樱,都得最后才走。这话和你说破了,你心里别不服气!”
“媳妇明白。”王氏却是毫不犹豫,“咱们之所以牵扯进这借粮的事,还是因为海清身在军中供职。既然因我们而起,媳妇自然要陪着娘留到最后。”
这话倒很真心,也没有虚客气,劝自己及早离村。是摸透了自己的性子,明白自己是一定会留到最后的。
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王氏一身的南边小姐做派,到底也染上了西北的痕迹。其实归根到底,她也不算没有担当……要从一开始就这样爽利,两婆媳之间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老太太只是伤感片刻,就又果断地掐灭了这不该有的闲散思绪,嘴角微微一翘,又略带了安抚的意味,“你就放心吧,什么事咱们都得预做最坏的打算,杨家村处于陕西腹地,打应该还是打不进来的。真打进来了,战火连绵,其实逃到哪里,也都没有用!”
她瞥了善桐一眼,见小孙女神色肃然,似乎这才意识到整个西北面临的是多大的危局,而一旦深陷其中,个人的力量又是多么弱小——却又丝毫没有惧色,不由得又在心底叹了口气,一手抚上了腕间佛珠,干净利索地道,“反而是大姑娘嫁到诸家去,那边要更西一些,更贫瘠一些,就算没有被破,才被抢了一把,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你怕不怕?”
善榴神色静若止水,摇头道,“孙女儿心里有数,怕也无用。”
“好!”老太太不禁喝彩,“这才像是我的孙女儿,咱们都是好样的,事到临头,怕也无用!”
她难得地夸奖了王氏一句,“这两个来月,我冷眼看来,几个孩子,你都教养得很好。”
又犹豫了一下,才续道,“就是榆哥不中用了些,却也老实得很!”
提到榆哥,就是触到了两婆媳之间永远的底线,善桐唯恐母亲发作,同大姐交换一个眼色,全身绷紧,只等着气氛一旦恶化,迅速出言打岔的。却不想王氏只是浑身一颤,便轻声道,“榆哥以后,还要靠祖母多看顾呢。”
不论是语气还是语调,都不露丝毫破绽。
善桐心中遗产,
“我都多大的年纪了,要看顾,还能看顾几年?”老太太一哂,“我知道你想把大姐说进桂家,打的是什么心思。庶子再好,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和你就是隔了一层,养得再亲,也还不是你亲生的,什么事,你都得掂量着办。”
这话几乎已经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王氏心中的盘算,只为王氏留了一层薄薄的遮羞布,尤其两个女儿都在一边,王氏就算再想和老太太打好关系,当此也不禁浑身一颤,低声道,“娘!”
“怕什么。”老太太满不在乎,“孩子们都很聪明,有些话就算不说,她们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明白。”
她根本都不理会善榴同善桐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桂家这门亲,不是不好,也不是我们痴心妄想。但你却选错了女儿,我看着含春为人不错,有勇有谋,却又懂得藏拙。就算是次子,将来成就未必弱于哥哥,你为大妞挑他,也不是害女儿。一门好亲事,又能帮得上榆哥,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为什么不做?要不是含沁和我说了几句话,我早都托人上门,和桂太太提亲了,我看我们家三妞,和他们含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时天下风俗,从来没有当着女儿家自己的面提及婚事的,善桐就算再大方,也不禁一下红了脸,只是看姐姐稳重,并不曾因为祖母说起她和诸燕生的婚事,便做小儿女态,这才强自压抑着听祖母继续往下说,只是心儿却跳得要比之前快了十分有多,半日才平静了下来。
“不过这门亲事要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说桂家早就有意和我们杨家结亲,但小四房如今红得发紫,我们虽然不差,可却比不上人家小四房大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江南说一不二。”老太太见儿媳妇面上带了惊容,心下倒不由得微微有些纳罕:以王氏为人,这边和诸家的亲事,自己一旦做主定下。一转眼间,她就该惦记起了三妞才对——
她不动声色地续道,“不过,上回你们三叔听宗房二爷说起,小四房的大姑娘说给了当地人,二姑娘说的是京城定国侯府,三姑娘、四姑娘也都纷纷定亲,五姑娘是嫡女,意思是说给许家她嫡亲表哥——这门亲事虽然没有十分准,但看杨家众人行事,没十分也有八分了。只等着这边战事了了,世子爷下江南再给他姨母相个女婿,怕是也就能成了。再往下两个姑娘,就都是庶女了。说起来,也就是从西北回去的七姑娘,她的双生弟弟是小四房唯一的嗣子,更有脸面一些,这些年来被养在太太膝下,也算是半个嫡女吧。”
老太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什么事情都装在心里,没想到却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王氏在京城倒是时常同小四房的二太太来往的,善榴、善桐也都和小四房二太太很熟悉。尚且都不知道这么多小四房的事,没想到老太太却是如数家珍。这么一番话下来,王氏自然也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老九房仕途上要是再想进一步,只怕还是更乐意娶小四房的七姑娘。”
“话虽如此,人家毕竟不是嫡女出身。”老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当时在西北,我也是见过的。小姑娘人很清秀,心思却实在深了一点。病病歪歪的,看着风吹就倒,能不能禁得住西北的苦日子,也难说得很。”
她见善桐脸上有古怪之色,便坐正了身子教导孙女,“别以为咱们处心积虑攀龙附凤,是见不得人的事。人生在世,谁不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尤其为了你哥哥,这门亲事你得说得高些,那就免不得受人脸色,受人挑剔。可这也都是一时半会的委屈罢了,真有手段,等你过了门之后,再熬上十年,往后的六七十年,从前给你脸色,挑剔你的人,只怕都要对你陪着笑脸说话了。这番话不是亲孙女,我也不会说,都记住了没有——”
她虽然对着善桐说话,但眼尾却扫的是善榴,显然是在提点善榴过诸家后的行事方针。这番话在情在理,透着老成,两姐妹都起身肃容应是,“祖母的教诲,孙女儿记住了。”
老太太这才嗯了一声,面色却依然沉肃。“这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小四房的家风和小五房比,还是歪了一些。海东自幼孤苦,没有父母教养,也不晓得家风门风的要紧。别看他现在红成那样,但真正家教严格的大户人家,是不会同他结亲的,所以他儿女中最重要的两门亲事,都是同武将人家定下的。可桂家又和孙家、许家不同。那些京里的人家,一个个都是妻妾满门,自己就斗得不像话,自然不会介意小四房的做派。桂家却是家风严整,多少年来从未出过丑事,这门亲事,我猜桂太太心里恐怕也很难拿定,到底是说小四房,还是说我们小五房。”
“要是你哥哥聪明伶俐,那么我们不高攀也罢了。可无奈这第三代是个嫡弱庶强,”老太太又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嘴角绷紧,分明是咬紧了牙关,多少苦涩,都绷紧了不肯现出一点儿,心中却又是一叹。“你们做姑奶奶的就得嫁得强些,你大姐又嫁得远了,你这个亲妹妹,就要嫁得近。再多的委屈,为了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