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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一个清晨,对于慕容湛来说,却是清冷而寂寞的。
墨官城隐秘的南城门外,并无唐卿的攻城部队。因为唐卿知道,他慕容湛不会弃城而逃。
密林之外,千人队严阵以待。中间一辆马车上,慕容湛深深拜倒。皇帝慕容充端坐正中,见他跪倒,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小王叔,你真的不愿退兵?”
慕容湛摇头:“皇上,臣不可退。”
皇帝的眼眶顿时红了,握着他的手道:“朕……国破家亡,方懂王叔忠肝义胆。若不是王叔冒死带兵来救,朕早已死于乱兵之中。可小王叔,你的兵马已是大胥最后精锐;城外,却是唐卿十万雄兵。就当朕求你,随朕一起南撤,好吗?”
慕容湛目光变得柔和:“皇上,我们从帝京退到此处,已经退得够远了。”
“可是……”
“皇上,唐卿攻破了帝都、占领了我大半河山,却没有真的亡了大胥。只要帝旗在,许多勤王兵正闻讯赶来,皇上很快便有一支雄兵。可是湖苏城大败后,各地军队都被打懵了、怕了、乱了,唐卿想必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对咱们穷追不舍,就是要让我们全无喘息、重整旗鼓的机会,他想吹枯拉朽般,让大胥彻底灭亡。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让天下人看到,大胥还有军队在抵抗,正面抵抗。我要以轰轰烈烈的一战,让百姓知道,我们在战!”
“王叔!”泪水浸湿了皇帝的眼眶,在这一刻,他真心实意的朝慕容湛拜倒,“请受小侄一拜!”他哽咽道:“我知道,唐卿早对外宣称,你才华胜过朕数倍,他对你仰慕已久。只要你投降,将我交出,他便立你为胥帝。可你杀了他的来使。王叔,我都知道……”
慕容湛将他扶起,摸着他的长发:“皇上,臣会忠于你,如同忠于皇兄,万死不辞。”
送走了皇帝,慕容湛策马回城。大战在即,城内的气氛却很平静。大概是因为慕容湛所领青仑族军队,历经数次大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且慕容湛如今于青仑全族,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同生共死,已无人有任何怨言。
慕容湛一人上到城垛,远远望去,只见赭色大军如巨兽蛰伏大滴,茫茫望不到尽头。他立了片刻,便回到城楼里。一灯如豆,他自己磨墨、铺纸、提笔,却迟迟不能落下。
“吾兄千洐在上……”刚写下这几字,他的胸腔便被酸涩的滞涨堵住。他难得的焦躁起来,揉起那纸团,扔在地上。
他知道打不过唐卿的。在君和境内时,他就是他手下败将。能坚持到这个时候,他已问心无愧。如今以三万疲惫之师,对抗十万生力军,他或许能守住十天半月,但总有城破被擒之日。
若是大哥在此,会不会局面就此不同?若是他们在此,他的结局会不会就此不同?
心口微微发疼,惶然之间,原来已写下满纸凌乱。
“吾兄千洐在上:
自君和别后,一年有余。光阴仓促如斯,而弟华发已生,三两白如雪尘,每每落入掌中,方觉年华荏苒。又思及若为你所见,必嘲笑我少年白发、庸人自扰。遂以火焚之,然终是白发难尽,思念难平。
弟人未老,心已衰。国破家亡,领军辗转南北,虽奋力抵抗,终是输人一筹,被困墨官城。明日之战,九死一生。我心若止水,唯独挂念兄嫂,夜不能寐。往事历历,你我把酒策马,肆情爽意,如在昨日,亦远如前生。当时不知光阴贵,如今只能对影独酌,便似有兄作伴,满室寂静,我不醉无归。
醉死之际,犹记得分离那日,你持刀而立,声若裂谷。只因我慕容湛相拦,叫你顶天立地一男儿,父母之仇不能报,荣耀声名不能复。你待我深情厚谊如此,我当真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只盼来世,窃愿痴长你数岁,便能为兄,偿你情意,护你周全。
唐卿兵临城下,我虽无兄之才,也愿做大胥先锋,振臂一挥,为国捐躯,死而无悔。天下之大,只要人心不死,大胥不亡。我愿以心头热血,尽染头顶旌旗、尽洒脚下赤土。此情此志,唯兄能明,唯兄能继。他日虽无弟相伴,兄定能一呼百应、匡扶皇侄、收复国土。
万千言语,皆尽于此。湛这一生,有兄与破月,已是繁花似锦,圆满如梦。黄泉路上,我孤身而行。惟愿数年后,能与兄执手相望,终不负生死之交、知己豪情。
勿痛,勿念。慕容湛绝笔。”
一零三、重逢
战斗打响之后;墨官城一直笼罩在沙尘、嘶吼和鲜血里。天亮的时候;城门外的广原上,只有血迹和脚印。到天黑的时候,已经堆满了赭色的尸体。夜深之后;君和会安静的派人把所有尸体抬走,在城外山上就地安葬。
城里的情况同样有序;但是更加绝望。堆积如山的尸身只能火化,骨灰罐都堆在慕容湛的指挥室里;等战争结束后;由专门的官员;交给士兵的亲人。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战斗迎来了转机。
那是个明亮的早晨,城楼在日光中亮闪闪的。在轮番不休的攻击了十多次后;君和人发起了总攻。
“是时候了。”唐卿站在山顶上,对传令官说。
“也许到时候了。”慕容湛立于城楼上,望着敌军数量最大的一次攻城,在心里默默的说。
虚虚实实,一次又一次佯攻真攻,磨掉守城将士的士气。这是唐卿的计策。他做得很坦荡,慕容湛也看得很清楚,但是全无办法。
胥兵看到源源不断的敌军,已经麻木和漠然。有的战士已经杀疯了,有的则已放弃。战场很吵,但在很多人耳朵里,因为吵得很久,其实跟旷野的死寂,没有区别。
两架大型攻城冲楼,穿过胥兵的火箭投石,驶到了城门前,开始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在这一瞬间,几乎临近城门的所有人,上面的胥兵、下方的君和人,都看着城门。因为只要城门破了,一切将没有悬念,只有时间问题。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城楼高高坠下。立刻有人大喊王爷、青仑王!但是来不及了。那人落在战车旁,一剑刺穿两个围攻过来的君和兵。然后跃上战车,将顶盖掀开,拔剑一阵乱刺。
里面的士兵死掉了,他也陷入了重围。很快,赭色大军将他淹没。
“活捉慕容湛。”唐卿低声道。传令兵领命去了。
“我去。”十三站起来。
唐卿点点头。十三很快跑不见了,这时,又有士兵快步冲过来。
“报――西面二十里外发现胥兵,约莫有五千余人。”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唐卿正在喝茶,闻言停顿了片刻,放下茶盏。他的斥候查探范围是一百里,为何被对方逼近二十里才察觉?
世上行军如此快,快过唐家军、快得让斥候猝不及防的,只有一人。
他站起来,看着西方。那里天空晴朗无云,远山朦胧,大雾弥漫,就像是另一个梦境。
“步千洐从哪里来的五千兵力?”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元帅,他们也穿黑衣,但不像是胥人的军装。旗号是――神龙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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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树林中冒头后,神龙营再无需隐藏行踪,五千人策马于平原疾奔,像一道黑潮从大雾中渗出来。
虽然他们现在才现身,实际上,已经在城西百里外,潜伏了四五天。跟唐卿和慕容湛一样,步千洐也在等时机。面对唐卿的十万大军,他只有五千人,要在什么时机加入战场,效用最大呢?
答案是能够反败为胜的时机,能让士气大振。否则不过杯水车薪。
此时,他与破月并肩而行。身后是五千弟子,男女差不多各半。在他和破月隐居的这段时间,代理教务的姑姑,成功的将人数从一千余扩展到五千。其实大多是战败之兵,无处可去。姑姑聪明的散步半真半假的流言,说主持神龙教的是一位退役大将军,引得很多人来投。
步千洐和破月回中原后,加紧练兵两个月,一探明慕容湛主力位置,起兵来助。
远远的,看到墨官城和城外大军的轮廓了。步千洐宝刀雪藏多日,也有些热血上涌。正要对大伙儿说一番励志话语,忽然一名亲兵揪着个穿平民服饰的男子,到了跟前。
“步将军!此人鬼鬼祟祟,在我军东面林中出现,必定是君和奸细!”
步千冷眼看着那人,他却忽然抬头,神色激动:“步将军!是你!真的是你!”步千洐看他眼熟,也辨认出是慕容湛的亲兵,大惊道:“你怎会在此处?”
那亲兵激动的跪倒马前:“步将军,你是去营救王爷吗?太、太好了!我正是奉王爷之命,趁敌军对北门发起总攻,伺机出城,去寻你的啊!”
他从怀中掏出个黄色缎袋,取出个信封,双手奉上。步千洐探手接过,打开。只看到“吾兄千洐在上”几个字,胸口便似无声的碎成几块,空塌下去。
破月与他隔得很近,看到后头,不自觉握紧马缰,深吸口气,扭头看着一侧,不叫眼泪落下。步千洐的脊背挺得笔直,漆黑的眼睛看得很专注,嘴唇紧抿着。看完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将信叠起,放入怀中,一抖马缰,一骑在前,冲了出去。
“将军!”众人惊呼。
“千洐!”破月也惊呼。
他奔出数步,骤然回身,忽的下马,朝众人单膝拜倒。众人愕然,却见他头埋得极低,缓缓道:“我生死兄弟就在前方与敌血战,千洐誓死血战、护他周全,力保墨官不失。诸位兄弟姐们,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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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负手立于山顶,身后是数名幕僚和将领。当看到一支黑色军队,犹如一把沉光闪亮的匕首,从西侧与赭色军阵正面交接时。众人都有些惊讶。
唐卿的笑容始终淡淡的。
前方指挥战斗的,是君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在他的指挥下,黑色狂潮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