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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工作受到了影响,孙子上不了幼儿园,儿媳妇的父母吵着要女儿搬回娘家去住,只有女儿尚在大学读书似乎无人知晓影响不大,妻子去医院上班遇到的挑战却是严酷而现实的。
“许医生,你们怎么还没离呀?”
“离什么?”妻子还未反应过来。
“离婚呀!谁能一辈子跟艾滋病人在一起?许医生,我们给你说的是心窝里的话,你不跟他离呀,迟早我们得跟你离。”
许医生跟章医生结婚已有30多年了,30年来他们虽说不上相敬如宾,家庭倒也和睦美满。一儿一女都已长大成人,儿子中专毕业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收入不错;女儿正读大四,也快毕业,如果不是艾滋病恶魔的突然出现,章医生的一家应该说是幸福的一家。但是自从查出他在国外感染上HIV以后,家庭关系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老婆孩子都不满意他在国外的所作所为,那么多人出国,为啥就他章刚一人得病?而且得的是摆不上桌面,见不得人的艾滋病!儿女们的责怪是敢怒不敢言,因为毕竟是生他们养他们的父亲,妻子的愤怒则是既敢怒又敢言,有时几句怨言,有时一阵痛骂,但真的要谈到“离婚”二字,许医生心里还是翻腾了一两周。
许医生不离婚,医院的同事们愤愤不平:“你打算跟他拖到何年何月?一直拖到他死?你要知道艾滋病那可是医不好的传染病,再拖下去,别说你完了,你儿子女儿完了,就连我们跟你生活工作在一起,也都完了!许医生,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我们考虑考虑呀!”
同事们劝来劝去,许医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同事们便采取了一些极端的做法:不与她说话,更不与她接触,处处排挤她,她发的药品没人敢接。一天到晚,她像耍猴似的被病人嘲弄着:“她来了,快跑啊!”病人见到许医生的影子就喊着躲得老远。“快来看啊!就是她老公染上那见不得人的病的!”许医生不明白,就算她老公是艾滋病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到半年时间,她都到市里省里血检三次了,每次血检都正常啊!
一天, 许医生去上班。她来到办公室门口。掏出钥匙开门,怎么也打不开。她怀疑钥匙拿错了,又连续换了几把,结果仍然打不开。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办公室传出来的笑声、闹声。于是敲门,怎么敲都敲不开。恰逢刘放院长走这里路过,帮许医生叫门:“开门开门!我是刘放!快开门,我有事!”
里面突然鸦雀无声,待到刘院长再敲门时,门缝里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们不愿与艾滋病人家属共事,请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
三个感叹号犹如三柄利剑,戳痛了许医生的心,许医生抱着头痛哭着跑出医院大楼。
第十七章 致命的不是病小城魔咒(3)
回到家里,许医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之路了。
隔了几天,儿子绷着脸对他母亲说:“妈,实在对不起了,我再不搬出去,公司将把我除名了。再说她——”儿子瞥了一眼室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媳妇,许医生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走吧,你们愿意走的都走吧!就我不知道往哪里走哇!”
儿子走了之后,女儿毕业,主动要求去了一个边远省份,她也不想回家,她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一个患艾滋病的父亲!
好几天许医生就未去医院上班,刘院长无可奈何地告诉许医生:“这样也好,你就在家里呆着吧,老章和你的工作,同事们都愿意帮你们顶着,工资一分不少你们的,至于奖金嘛,我一再努力,大家最后也同意照发!”说到这里,刘院长叹了口气,“哎!现在看来,只有如此了,也许呆在家里会平静些!”
其实家里也不平静。
就在刘院长离开后不久,章医生所住的居民楼下,齐扑扑涌来20多个男女老少,说是给章医生和许医生送要求函。许医生刚一打开门,一包纸就掷在了脚下。
许医生拾起来,展开一看:“应本楼12户居民要求,请你们在三天之内搬出本居民楼。三天逾期不搬,后果自负!”
也就在这一天,市卫生局长收到了居民们的“抗议”信、“请愿”信,居民们在一大摞信函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居民要求卫生局出面,对章刚采取断然措施,绝不能让一个艾滋病人呆在他们居住的这个城市里,以“保障居民的生命安全”。
经过研究和请示,卫生局出面,邀请部分居民座谈,向他们宣传艾滋病的一些基本常识,也向他们宣传国家有关政策法规。
座谈会那天,卫生局会议室被挤得水泄不通,连走廊外到处都站着人。
卫生局长苦口婆心地解释仍难平民怨:“他一个人不迁,难道让我们几万人迁不成?”
“艾滋病人也是人嘛,我们这里不让住,哪个地方又能让他住?话说起来容易,事办起来难。你们也想想,我们能把他往哪儿迁呀?”
“有地方迁,西藏无人区!”
“把他送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或者干脆把他送上珠穆朗玛峰!”
群众的要求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卫生局长都无法给以回答,结果是座谈会不欢而散。
临走时有人留下一句:“卫生局不管,我们就找市政府!”
这座小城从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游行”、“请愿”等行为了。安定是大局,团结是大局,对于现在每一个中国人来说,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事了。这一次为了一个艾滋病患者,人们又想到了上述几个早已陌生了的字眼,事后记者采访了那些“始作俑者”,他们的回答毫无遮掩:“为了让市政府重视!”
正是这样的意愿,群众开始在这座县级小城市中汇聚,好像没有人号召,好像没有人组织,人们自发成群结队通过主要街道涌向了市政府。来到市政府门前,他们打出了“我们不要艾滋病”的旗号,强烈要求市政府出面,“将艾滋病患者迁出本市!”
市领导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一方面出面接待“游行”“请愿”者,一方面紧急向省政府汇报。
在省里有关领导的直接关注下,为稳定群众情绪,为尽早平息事态蔓延,一个不是方案的方案出台了:迅速联系,将章刚尽快迁出本市。在省、市领导眼中,稳定是大局,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得服从这个大局。迁出章刚,不管是否合情,是否合理,只要绝大多数群众有此要求,他们都得慎重考虑。
迁往哪里呢?当然不是西藏无人区,也不是塔克拉玛干,更不会是珠穆朗玛峰。想来想去,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首都北京。至少有两大原因使人们这样考虑:一是北京是首都,文明程度高于中国其他任何地方,似乎只有北京才可能文明地接待一个AIDS患者;二是北京医疗水平高,有可能控制病情,尽最大可能延缓患者的死亡。
不出所料,北京接纳了章刚。
但北京的文明接纳并没有阻止住艾滋病恶魔的脚步,两年之后,章刚平静地闭上了永远无法睁开的眼睛。
当尸体运到这座小城市火葬场火化时,新的情况发生了:火化工拒绝火化章刚的尸体!有关部门一再向火化工们宣传艾滋病知识,宣传国家的有关法规,但火化工们还是置之不理,并说如果强行让他们火化,他们立即辞职!
事情僵持了几天,章刚的尸体也在小城的火葬场里搁放了几天。最后由民政部出面,做通了火化工的思想工作,同时整个火化过程中医院方面与火化工密切配合,采取了严密的防护措施,入炉前还将尸体的七窍堵住,防止血液外泄。这样,章刚的遗体终于得到火化。
……时至今日,章刚的遗体以及关于他的故事已经烟消云散好几年了,倘若反思小城曾经发生过的那段伤心史,人们又会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怎样的目光来关照仅因一名AIDS 患者而产生的那么强的震撼和那么大的骚动呢?!
第十七章 致命的不是病午夜惊魂(1)
一个夏日周末的傍晚,市防疫站值班室里静悄悄。
值班的小王,是一个刚从医专毕业分来防疫站工作不到一年的小伙子,在学校里小王就喜欢文学,特别喜欢前卫的那种。比如现在,小王手不释卷的就是颇具前卫色彩的“美女作家”卫慧的那本《上海宝贝》,目光正浏览着177页的一段话上:“我的眼泪是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悲喜是渺小的,因为那列车从来不会为任何人而止住那飞奔的钢铁巨轮。这就是他妈的工业时代城市文明的所有令人恐惧的秘密所在——”
电话铃响了,小王没有理它,一边听着电话铃的骤响,一边浏览着这一节的最后一行字:“……抓住梦想流动中的每一个沟坎,抓住上帝的尾巴,一直向上,向上。”
电话铃还在爆响。
小王有些不耐烦地抓起了话筒夹在耳根与肩头之间,一边继续看书,冷冷地:“找谁?”
“你是市防疫站吗?”
“不是防疫站你拨防疫站的电话干吗?有病!”
小王正欲挂上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急如星火的声音:“我是深圳卫生防疫站艾滋病室,你们市有一位卖淫女在性病例检中发现携带有艾滋病病毒,她叫潘小卉——”
“人呢?”
“我们已经派人送她回老家了,下午5点25的飞机,估计快到了吧!”
“你开什么玩笑,你们难道不可以处理吗?为什么偏要送她回来?”
一连串问话没有应声,那边已经断了电话。
小王一下子愣住了,艾滋病?怎么我值班就给遇上了?真他妈邪乎!
小王知道疫情就是命令,他只好扔掉手中的“宝贝”,连续拨了几个电话——
“喂,郝站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