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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适被这句话说的颇摸不着头脑,但高高在上的秘书令大人训话,只有诺诺地领着。目送程文旺大人走远,心想这几天真他姥姥的衰。
与此同时,顾况的小运头顺着和风渐渐地涨,下午楷书郎大人告诉顾况,新进的书抄得甚好,批他歇一天假,可以出皇城透透气。
顾况受宠若惊地领了,晚上回处所时脚都是轻飘飘的。
第二天,顾况刚出皇城,城门口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截住,请他上路边的一辆车。
那辆车前套着六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浅碧色的绸缎车帘上绣着淡云蛟纹花纹,贵气森森,让顾况不由得有点想向后退。
顾况正要开口婉拒,一柄玉扇挑开车窗帘,露出一张俊美炫目的脸,一双如湖水般清透的双眼望着顾况,向他笑。
顾况心中早猜到十有八九是恒商,此时觉得双腿有点沉重,却不能不进车内。
车中很宽大,恒商见他进来,向一侧挪了挪,在身侧让出一处宽敞的空间,顾况却摸向车厢旁侧的位置去坐,恒商半站起身,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意融融地道:「景言,我请你去我的王府里坐坐,可好么?」
顾况手足有些无措,只得说:「臣听凭睿王殿下吩咐。」
恒商的神色瞬间暗下来,叹气道:「景言,为何你见我总这么客气。」
马车缓缓前行,恒商道:「这几日秘书监可劳累的很么?」
顾况道:「楷书郎大人与其余各位大人都对我极关照,这些日子过的甚好。」
恒商欣慰地一笑:「那便好。」
顾况想问十五殿下有没有托人关照自己,但没有确实的凭据,忍了一路没问出口,只道:「睿王殿下今天也有事进宫?」
恒商道:「今日宫中无事情,只是你一向在秘书监,我也寻你不成。听说你今天出皇城,想让你到府中坐坐。」顾况听得惶恐,原来睿王殿下守在皇城门口专为了等他。
顾况此时,只觉得像有一回被程小六作弄,坐在满椅子苍耳上,想跳起来又不敢。睿王殿下继续道:「……等下午,我再同你一道去看两位先生。」看着顾况面色僵硬,唯唯诺诺的模样,伸手携住顾况的手:「景言,你就不能还把我当成窦天赐么?」
顾况攥着拳头战战兢兢的任恒商握着,心道:我哪有那个胆!
睿王府的大门高大威严又气派,顾况看见门匾上金光闪闪御笔亲题的三个大字肃然起敬,放慢脚步欲跟在睿王殿下身后入王府,但他慢恒商也慢,最终还是和恒商并肩进了大门。
恒商引他绕过厅堂回廊,到一间小轩内坐了。婢女捧上香茶果品,恒商又含笑对他道:「随便用些吧。」顾况此时却不惶恐了,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再怎么说也是到睿王府见一场世面,多少人求来求不来哩。于是道了一声:「谢殿下。」端起茶盅。
恒商望着他道:「景言,喊我恒商也罢天赐也罢,再别说殿下这两个字。」
司徒暮归在中书衙门接到皇上急令,火速到御书房。
在御书房皇上再命,「火速换件便服,陪朕出宫。」
两个太监四个护卫护送皇上和司徒大人在皇城外上了两顶小轿,皇上再下御言,去睿王府。
睿王府小轩内,顾况瞧着恒商的双眼,心中忽然有些亲切的暖意,睿王殿下此时望他的眼神,与当年窦天赐将玉米做的窝头塞进他手中让他吃时一模一样。
顾况忍不住道:「天、天赐。」
恒商的嘴角上渐渐漾出笑意,望着顾况,低低道:「景言,恒商。」
顾况被看得心头再一热,终于热到了脑子,张口道:「恒商。」
睿王殿下的眼中春秋过境,脸上却缓若清风地一笑,「我虽有这个名字,也只小时候被太后与母妃叫过。母妃过世后,有两、三年都再没被人喊过,自己都快忘了。」
顾况听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道:「我这个表字也是自师傅起后没人喊过,师傅不喊,同处所的楷字们又都不太熟。」
恒商听见这句话甚是高兴:「如此说来,我倒是第一个唤你景言的,敢情你与程适至今还喊小名。」
想起程贤弟,顾贤弟干巴巴地一笑。
恒商起身:「旁边就是后园,我带你去瞧瞧。」顾况放下茶盅站起来,随恒商出门,恒商与他并肩下了回廊正向后园去。一个仆役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一头撞到恒商身边跪下:「睿王殿下,皇——皇——」下面一个字尚未出口,回廊上已有人远远道:「十五弟,天色正好,你却在府中待着做什么呢?」
恒商向话语来处回身,顾况只看见一前一后两个人施施走来,还未看清来人是什么模样,恒商已整衣单膝跪下:「臣弟给皇兄请安,失迎圣驾,皇兄恕罪。」
顾况觉得眼前金光闪烁,结结实实往地上一跪,「吾皇万岁,微臣——微臣秘书监楷字顾况,有眼无珠,唐突圣驾,罪该万死!」'星期五论坛'
五体投地趴着,只看见圣上的两只龙足与圣上身后那人墨绿的袍角。
恒爰伸手将恒商扶起,道:「朕不过闷得慌随便到你府中逛逛,何必行什么君臣之礼。」回首瞧了一眼地上跪的顾况,微微颔首道:「原来你便是顾况,平身吧。」
顾况蹩在方砖小道的路沿外,不敢抬头又更想抬头。天下谁不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模样?况且是入朝廷时只能遥拜金銮殿的芝麻尖大的小楷字顾况。顾况在皇上说平身的时候曾趁势向上瞟了一眼,不巧今天是晴天,皇上站在的地方迎光,顾况那一眼只瞟到一片晃眼的白花花,心中对皇上的尊敬更是增加了几分——万岁爷爷果然是寻常人不能逼视的九五之尊。
顾况心想,我也不多贪,只要能看一眼,一眼将皇上的脸看个清楚明白,这辈子就没遗憾了。顾景言甚没出息地在盘算,自己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个在近处看圣颜的机会,可能只今儿一回。
万岁爷道:「你将头抬起来,朕看看。」
茶楼里的胖员外调戏王瞎子家的二丫时,依稀曾讲过此类的话。
顾况抖起贼胆抬头正眼向皇上脸上看去,一眼对上皇上的龙目,头有点晕,气有点虚,念头有点大逆不道,万岁爷若脱了龙袍穿长衫,真能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阿弥陀佛,夫子莫怪。
恒爰将顾况注视片刻,方才道:「敢与朕对视,倒还有几分胆色。从九品的小吏能如此,也算难得。」
顾况低头道:「皇上谬赞,微臣万不敢当。」
头虽然是低下去,方才一瞥时皇上背后的一张脸却看得眼中一花,忍不住想,皇上身边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物,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人的长相,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索性横起胆子再抬头,皇上背后那人便对顾况甚是和气地笑笑,顾况如沐春风,心中叹道,这人是吃什么长的,能长成如此模样。
阿弥陀佛,圣人莫怪。
恒爰转头向恒商道:「十五弟,难道此人便是当年你在民间一起住的少年?」
恒商只好道:「禀皇兄,正是。」
恒爰微微笑道:「十五弟,朕可要说你此事做甚是不当,据朕所知此人当初还救过你的性命。如今既然寻见了,应该尽早报朕知道,朕方才能酌情封赏。」
恒商立刻道:「皇兄恕罪,臣弟乃是觉得此事本算是件私事,顾况此时又在朝廷供职,皇兄如因这件陈年旧事封赏顾况,倘若顾况其才不能称封职,其德不能居高堂,既于朝廷无益处,也恐助长那些攀附纠结的风气。当年刘、宋两位先生与顾况、程适二人救命之恩臣弟日夜铭记在心,此生感激。但思忖以上种种,方才未禀报皇兄,想由臣弟私下另行酬谢。」
恒爰负着手,又瞧了一眼恒商道:「你这番话说的确实甚有道理,不过朕想问问你,朕的事情,除却朝政,从起居到选妃到侍奉太后,算家事还是国事?倘若有人救了朕现今唯一的弟弟,大匡朝的睿王爷,此事又算家事还是国事?」
恒商一时应付不上,恒爰道:「看你答不上来,那朕问问司徒暮归。司徒爱卿,朕方才问的两句话,你能不能给朕个解答?」
皇帝与睿王说的心平气和,顾况在旁边站得胆战心惊,万岁爷的每句话都冲着他来,又都不是冲着他来。
顾况边听边在心里叨念圣人夫子城隍菩萨,皇上身边站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顾况听他说道:「禀万岁,依微臣的愚见,家事也罢,国事也罢,不过都是一种一念之间的称呼。皇上手握天下,坐拥江山,皇上的事情,皇上自己算它是家事它便是家事,算它是国事它便成了国事。」
一席话听得顾况钦佩不已,原来话也能说得这样圆。
司徒大人歇了口中间气,再悠悠地说道:「因此,如何赏赐当年保护十五殿下有功的人,只看皇上的意思。」
语音刚落,恒商即刻道:「司徒大人说的甚是,如何赏赐顾况等人,一切全凭皇兄做主。」
顾况张口结舌,恍然领悟,原来官是要这样做的。
睿王殿下目光灼灼,司徒大人满面忠肝义胆。
恒爰将两张脸依次看过去,道:「朕晓得了,这件事情朕回宫自有处置。」向顾况道:「你且先退下吧。」
顾况方才听前一句话,甚忧;此时再得到这句话,大喜。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个拜别头,退了。恒爰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冷冷道:「举止倒还规矩,那个程适比他粗放些。」
恒商躬身道:「皇兄,臣弟去送顾况一送,王府地方大,恐怕他一时出不得内院。」
恒爰笑道:「说得像你睿王府没下人似的,朕听说你新养了几条锦鲤不错,陪朕去瞧瞧。」
恒商只得道:「臣弟遵命。」
顾况在回廊上拦住一个家丁问路,被顺顺当当引出王府大门,一路抄近道拐小巷回到家,刚好赶到快中午家家烧饭的时候。在巷子里同碰见的街坊邻居一一招呼,正要从袖子里摸钥匙开门,门却没锁,家里有人。
家里的那个人是刘铁嘴,正在厨房里烧锅,案板上放着买的手切面跟一把小青菜,看样子是要下面吃。
顾况很惊诧:「先生,今天怎么是你中午回来烧饭?宋先生呢?」一面问一面急忙走到锅洞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