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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六把冰糖嚼的嘎啦嘎啦响,顾小幺绝望地说:「要嘛就把他扔回沟里去。」裹着破长衫的小身子缩了缩,偷偷看了一眼顾小幺。顾小幺狠抓了两把头皮,跟车里坐的小仙女一样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
程小六数了数冰糖,把纸包好揣进怀里,打个哈欠躺倒,顾小幺酸着脸,看那团一动不动的破长衫。
宋诸葛在男娃娃跟前蹲下来,拿着玉佩:「这上面刻的窦天赐是你的名字?」
小娃娃不吭声。程小六翻个身:「宋先生,你别问他。我跟顾小幺刚才问了他半天,啥都不说。问也白问,顾小幺你赶紧把他背回去!」
宋诸葛道:「小六,去街上叫刘老头回来。」
程小六老大不情愿地爬起身,一溜烟跑去找刘铁嘴。
宋诸葛伸手摸摸男童的头顶,尽量笑得和蔼:「莫怕,自家姓什么叫什么你还记得么?」手掌下的小脑袋纹丝不动。'星期五制作'
程小六拐了半条街把刘铁嘴从棋局上拉回窝棚,刘铁嘴钻进棚,一眼看见草褥子上的小娃娃,吓得胡子根根翘起:「这孩子打哪里来的?」
程小六大声道:「破顾小幺从……」话没说一半被刘铁嘴一把堵住嘴,再到门口张望了一下,放下草帘子,低声道:「不要命了?被人听到报到兵营衙门,大家一起了帐,可不是闹着玩的。」程小六舌头打了个响,小声道:「先生,这个娃娃是顾小幺从丧魂沟捡的。」
顾小幺哭丧脸站着,宋诸葛将方才的玉牌递给刘铁嘴,「这孩子看着金贵,不是寻常人家的。不过看这块牌子,倒也说不上忌讳。」
刘铁嘴接过牌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窦?窦……不是说着忌讳的姓,却也保不准是不是全无瓜葛。」也到草褥子跟前蹲下来,伸手摸摸小娃娃的头顶:「委实挺金贵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还是不吭声。
程小六道:「问了半天谁问都不吭声,别是个哑巴。」伸手在小娃娃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娃娃吃疼,哼一声向后缩了缩身子,两只漆黑水亮的眼漾着水光抬一抬,又低下去。
程小六大乐:「不是哑巴。」
刘铁嘴斥了一声淘气,仍旧摸着小娃娃的脑袋:「窦天赐这三个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顾小幺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只见刘铁嘴摸着的小脑袋瑟缩了一下,忽然轻轻上下动了动。顾小幺喜道:「刘先生,他自个儿承认了,他叫窦天赐。」
刘铁嘴总算得了个回应很高兴,捋着胡子和蔼地继续笑,再问:「你可记得家在哪里?是京城的不是?」小脑袋这回却没动。
宋诸葛道:「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顾小幺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把他背走,再扔到丧魂沟里去?」褥子上裹着破衫的小身子蜷得更紧,顾小幺觉得胸口里头抽了抽,跟那天来福舔自己手时一样,情不自禁小声支吾道:「不扔行不行?」
刘铁嘴同宋诸葛到窝棚另一头合计,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回头,如释重负地笑了,宋诸葛仰天长叹:「刘老头,你我两人枉活了大把年纪,瞻前顾后,竟不及一个小儿有见识。若要留,便是留,忌讳无干一个六、七岁不晓事孩子,留了又怎样?」
从此,窦天赐这小娃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顾小幺一句话留下了。
顾小幺觉得自己挺冤枉,只问了一句话而已,留不留还是刘先生跟宋先生做主,怎么就算在他头上?给大槐庄的程小六留下个话把子,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窦天赐第一天一整天都蜷着不动,倒碗水吹凉喂他他不喝,拿个窝窝头揉碎了也不吃。
顾小幺想起以前在村里掏家雀窝,抓小家雀回家养。小家雀有气性,睁着两只圆圆的小眼不喝水不吃米,跟窦天赐一模一样。
到吃晚饭,刘铁嘴最近给兵营里的兵爷说书,赚了些赏赐,因此今晚上的野菜汤多掺了一把澄黄的小米。窝棚小没板凳,四块草褥子中间放一块木板权做饭桌,顾小幺吭吭哧哧把自己的草褥子连褥子上的窦天赐一起拉到木板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各一大碗,程小六与顾小幺各一小碗。程小六一一盛完,拿大勺子刮刮锅底,啃干净勺子,宋诸葛说,「啊呦,忘记要多添碗水,少一份。」程小六啃着勺子道:「给他也不吃,不吃就饿一天,等明天饿得厉害了,什么都吃。」
刘铁嘴道:「小六说的也是,那大家开饭。」
加了小米放了盐巴,菜汤扑鼻的香,顾小幺端起汤碗吱溜喝了一口,咂咂嘴,再吱溜一口。
喝菜汤有讲究,只这么一碗汤,大口喝几口就没了,因此要细细喝慢慢品尝。尤其今天汤里还有小米。顾小幺喝了两口,放下碗,拿筷子挑起一根菜,菜挑起来动作太大,溅了两粒小米在袖子上,顾小幺忙伸嘴过去舔,转眼的工夫忽然发现旁边蜷着不动的小人低着小脑袋从眼睫毛里偷偷地瞧自己,见顾小幺看他,睫毛动了动,眼低下去。
顾小幺回头再拿起筷子,把挑着的菜叶吃了,又咂咂嘴,眼角余光瞄到褥子上的小人,又在偷偷地瞧。
等看到第三次,顾小幺终于被看毛了,搔搔头皮,拿破勺子舀了小半口汤伸到他鼻子底下:「你喝不喝?」
窦天赐的小脑袋微微抬了抬,嘴抿了抿,像在吞口水。顾小幺再把勺子往前伸伸:「好喝,真好喝,你不喝我全喝完。」正要收勺子,窦天赐忽然凑到勺子前,轻轻吸了一口。
刘铁嘴、宋诸葛、程小六、顾小幺全都如同看见小家雀开始吃食一样兴奋,程小六要扑上去看,被宋诸葛拉住:「别吓着他,再给他口汤看看。」顾小幺颤着手又舀了一勺汤,窦天赐又喝了。
程小六抓起自己汤碗,三口两口把汤倒进肚里,舔干净碗搁到顾小幺跟前:「拿碗给他喝,拿碗给他喝试试。」
顾小幺忍痛往碗底倒了口汤,递过去。破长衫里伸出两只小手,颤巍巍捧住碗,举到嘴边,喝了。
顾小幺睁圆眼,禁不住又往空碗里倒了一口汤,又喝了,再倒、再喝了,再倒、又倒,剩到最后一口,顾小幺心疼地捧起汤碗刚要倒进自家肚里,嫩嫩的小脸仰起来,水汪汪的眼眼巴巴地看他,顾小幺手一软,最后一口汤倒进空碗。
刘铁嘴捋着胡子说:「妙极妙极!」一面揩抹着嘴放下自家空碗,宋诸葛说:「小幺,你跟这孩子倒投缘。」顾小幺盯着宋诸葛的饭碗傻笑,点头的工夫伸长脖子咽咽唾沫,宋诸葛拍拍他的头:「好!」随手放下饭碗,也是空的。
顾小幺吸吸鼻子,扭头瞧瞧舔掉嘴角最后一滴汤渍的窦天赐,认命了。
收拾好饭碗,顾小幺再把草褥子连同窦天赐再拉回原位,宋诸葛烧了一锅热水,倒进窝棚后面连顶柴棚中的一个破木盆里,掺凉水调温,把窦天赐按进去洗了一遍。
程小六被叫去拧手巾把子,心里老大不乐意:「宋先生,他都那么白了你还洗他?」
宋诸葛说:「从丧魂沟里捞上来,泡过尸水,不洗干净不成,剩下的水你跟小幺也洗洗。」
程小六嘴上应着,趁宋诸葛转身拿手巾往窦天赐脸上泼了两把水,见窦天赐打了个喷嚏,心中大乐。
宋诸葛洗完窦天赐,仍旧用破长衫裹好,抱到窝棚里,却还放在顾小幺的草褥子上。顾小幺见状耷了耷眼皮,今晚上窦天赐在我褥子上睡定了。
程小六见宋诸葛转身,说:「嗳,顾小幺,宋先生叫你洗澡。」顾小幺这辈子最怕听见「洗澡」两个字:「不是上月里刚洗过么?怎么又洗?你怎么不洗。」
程小六道:「宋先生说你在丧魂沟里泡过尸水,很脏。你去不去?不去我告诉宋先生。」
顾小幺没奈何,苦着脸去了,程小六一骨碌滚到自己的草褥子上,冲着顾小幺的背影挤眉弄眼喊:「宋先生说连头一道洗——」
顾小幺不情不愿地「唔」了一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棚后头哗啦哗啦的水声,龇牙咧嘴晃着脑袋躺倒,从怀里摸出冰糖包,打开摸了一块扔进嘴里,忽然念头一转,又把冰糖从嘴里掏出来,朝对面褥子上的窦天赐晃一晃:「喏——」
窦天赐裹在破衫子里没动,程小六继续喊:「喂喂——」再把冰糖拿起来晃一晃,「喂,你想不想要?只要从今往后喊我大哥,这块就给你。」
窦天赐的小脑袋一动不动,程小六道:「真不想?真不想我就吃了啊。我这里一大包来着,今后一块都不给你。」
窦天赐的脑袋还是纹丝不动,程小六甚是无趣,把冰糖扔进嘴里。正好后帘子挑开,宋诸葛进来,道:「小六,洗过没?」
程小六道:「洗过了,刚叫顾小幺去洗了。」
宋诸葛道:「你这孩子又胡扯。方才我一直在柴棚前头,怎么只看见小幺没瞧着你?去,等小幺洗剩下的水你洗。」
顾小幺当真连头带脚洗了个干净,擦灰擦得太猛,露在外面的皮子通红,被宋诸葛称赞了两句。
程小六爬起身,一步一拖走到柴棚,先脱掉一只鞋,伸脚在水盆里拍了拍,再脱掉一只鞋,另一只脚也搁进盆里,原地踏步,蹚得水哗啦哗啦做响。蹚了近半刻钟,迈出水盆,撩起水往手上头上脸上泼一泼,甩着水滴进窝棚。此举动原本天衣无缝,岂料身上积灰太多,经水一泼,手上脸上深浅各异纵横交错,被宋诸葛与遛完消食步的刘铁嘴一眼拆穿,押回去重洗,依旧变成个煮熟的龙虾捞上来。
晚上要省油,睡觉睡得早。
意料之中,顾小幺刚将破被叠成筒,窦天赐就被刘铁嘴塞进他被窝。
刘铁嘴对顾小幺呵呵笑道:「晚上注意些,别吓着他。」顾小幺听天由命地爬向被筒,窦天赐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皱了皱鼻子。
顾小幺趴在他脸上低声道:「这是我的被窝,你晚上老实点,跟我抢被子我就把你再扔到沟里去。」
程小六幸灾乐祸地对他龇龇牙,钻进自己的被子睡成一个大字,顾小幺佯装没看见。
熄灯后一片漆黑,顾小幺趁机从窦天赐的脑袋底下抽回枕头放到自己头下,再把被子往自己这边卷,身边的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