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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祟看他磨蹭,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道:“你当安大人年纪小就是好说话的人,小猫小狗都随意收留?我可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不说让你挑一首最得意的么?每日来安大人门下投卷的举子不下数十,可至今能在府中留住的包括我在内也不过才四人,万一大人看不上眼,这免费的状元府你可休想蹭上。”
听好友这么一说,朱成傲气上来,稍加思量,录了一首自己至今最为喜爱的小诗,吹干了墨,卷起跟名帖拿在一起随着下人往安府书房走去。
爱喝花酒的翰林学士(下)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安鞅坐在书桌后面拿着这首诗低声颂了好几遍,方拍桌惊叹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好一首《望岳》,此诗一出,人皆望泰山而词穷,笔力枯绝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句可堪称千古写泰山之绝句也,伯定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太好了!”钱祟兴奋的一拍朱成的肩。他知道有安鞅这一言赞叹千古称绝,足够好友在京城中名声鹊起,最起码那诗才之名是跑不掉了。这对他后面的科考是很有好处的,就算金榜无名,前途也不会黯淡。
他与朱成虽然在荆楚也颇有才名,但人到京城才知道,天下奇人应有尽有,藏龙卧虎,小小的荆楚才子丢在京城里找都找不着,唯有在京城中搏下一片名声来,才可号称是名闻天下。
安鞅跟朱成都知道他的习性,并不以为意,反而见他为好友如此欣喜,一片赤诚之心,皆面露微笑。
朱成有些激动,自己的诗写得如何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但也没有想到这年纪小小的翰林大人竟然会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不由油然升起一种伯牙遇子期的感觉来。
钱祟激动之下又重重拍了朱成一记,不满道:“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这首《望岳》我都没有见过,现在才拿出来,太过分了!”
朱成抱歉的解释道:“这是在家中新写的,那年齐鲁之游没得什么好句,数月前某日深夜,突然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当日泰山之景历历在前,这才有了此诗。”
齐鲁之游两人是结伴去的,当然知道好友没有说假话,所以钱祟只是啧啧惊叹,口中虽然抱怨,脸色却并无不豫。
安鞅好奇道:“伯定兄嗜好出游?”
朱成微微颔首,一笑道:“小小癖好,山川大地,钟灵神秀,实言之不尽,美不胜收也。”
安鞅点头,叹道:“是啊,可惜我至今从未出过京城,及不得伯丁兄踏遍山河,这目光着实是短浅了。”语毕,神色颇有点古怪。
以为他是失落。毕竟年纪尚小,还是好玩的时候,虽然平日里一副沉稳的模样,偶尔还是露出一丝童心来。钱祟朱成急忙宽慰道:“大人前程远大,登山游水之事日后有得是机会,不急一时。”
安鞅微微一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人未得功名以前,条件允许的话大多都喜欢仿古人游学一番,不过安鞅现在对朱成的家境颇有些了解,像他这样还能坚持游历山河,此人气魄并不如第一眼所见一般,单纯是个彬彬守礼的迂腐书生。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多打量了朱成一下。
稍加梳洗去了风尘之色,换了件干净的儒衫,虽然只是普通的细绫料子,束发也只是简单的粗布带子,但丝毫不能遮盖住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举止间深合礼数,不亢不卑,神清目朗,清高中见儒雅,虽说是再不以荆楚朱氏为列,但其人其才由内到外体现都是地道的千年儒门世家,名门子弟底蕴醇厚,温文尔雅的风范,让人不免心生赞叹。
现在正是盛世初显,骚人墨客该有何等风姿,简直可以以他为标本。
曾以为他风貌虽佳,人却迂腐,但由此一首《望岳》可见其人心中自有沟壑,别具一般气魄。不难想到,此人但若得一良风稍助,便能扶摇直上青云。
思及此,安鞅眼睛转了一下,笑道:“伯定兄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找落脚之处吧?如果不嫌我府中简陋,就在此住下如何?”
钱祟开心得直扯着好友的衣袖,催促他赶紧答应下来,朱成犹豫了一下,正欲开口,安鞅人已经站了起来,诚恳道:“虽然饭食不敢说精致,但比客栈要安静些许,尚有斋芳兄子显兄他们几位作伴,一同准备大考,也算是惬意,伯定切勿推辞才是。”
见主人家如此盛情,自己又确实需要,而且跟好友在一起更再好不过了,朱成也就不再推脱,站起身来作揖谢道:“如此甚好,多谢大人了。”
见他如此干脆,安鞅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微笑起来,扬声叫管家进来给他安排住舍。
安府管家进来听此一说,面色为难起来,踌躇道:“大人,府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客舍了……”
安鞅愣了一下,他却是当真不清楚,想想也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府第能有多大?何况他从来没在这上面费过心思。
见主人为难,朱成忙想出声解围,钱祟已经跳了起来,忙不迭的道:“伯定可以跟我住,我那小院就住我一人正嫌空旷,跟我住一块。”
安鞅摇头不赞成道:“本是独居的小院,怎能挤上数月?这样吧,伯定你看我这书房如何,你将就一下住这可好?”
朱成吓了一跳,怎么能因为自己让主人家把日日要用的书房腾出来?!忙摆手拒绝道:“不,不行,这怎么成!我还是另想法子自找住处为佳。”
“已近年关,此时京中哪有合适的住处?不用多说,就这么决定了!”不顾朱成万般推诿,安鞅拍板决定道。
住处的事安排下来,安鞅眼睛转了一下,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为伯定兄洗尘,今夜就去‘醉月楼’定一席吧,斋芳兄顺道告之一下子显兄他们几个,晚上同去。”
“好。”钱祟满口应道,脸上露出同样的笑容,“我正好带伯定过去给他们介绍。”
“如此甚好。”
被好友拉着告辞出来,朱成犹抱怨道:“斋芳,你怎么能答应了呢,怎么可以让大人为我把书房腾出来,这太不合适了,等等,我一定要去拒绝,情愿跟你挤挤。”
钱祟拉住他,不以为然道:“大人既然这样决定了就算了吧,客随主便嘛,反正兰楚他也不在府上住,一般也用不上。”
“大人不住在府上?”朱成奇道。
“嗯,兰楚是京城人士,尚留住在家中,难得过来一趟。”
“哦……”朱成想想,而后释然。别看安大人已经是个翰林学士,出入宫廷,穿官服挂鱼袋,一本正经的。但算起年纪来,毕竟不过才十四岁,住在父母身边也是应该的。不过就此看来,这位安大人出身必定不是寻常人家,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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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马车在“醉月楼”前停下,朱成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嗅着空中弥漫的脂粉气,有些结巴道:“斋芳,这,这‘醉月楼’是青楼?”
先他一步下来的山东士子何函何子显摇着扇子道:“然也,‘醉月楼’正是太康坊最负盛名的红粉名楼之一,内有解语之花,皆天下难得的佳人,不可不看也。”
最后下来的安鞅眨着眼睛怪笑道:“怎么,伯定兄莫非……从未上过青楼?”
看着朱成面红耳赤的模样,安鞅收住了笑,奇道:“难道是真的?”
朱成越加窘迫,众人对视几眼,哈哈大笑起来。
何函拍着朱成的肩,不住的乐道:“哎呀呀~~~还是个童儿呀~~这可不行,今天一定得给你挑个好的!”
大夏帝传到第三世,帝治开明,民间富裕,已经呈现出盛世的景象。当今天子雅量宽宏,其本身也颇具名士之风,喜管弦丝乐,由上及下,民间好乐之风也大盛。秦楼楚馆在京城极其昌盛,名妓名士名花相得益彰。到建明年间,太康坊中据不完全统计,青楼妓户已经有三百多家。
自古以来才子就跟佳人分不开,本朝文风开放,士人皆以风流自视,狎妓更是寻常雅事,文人诗会,出游,宴乐,聚会统统都离不开这些名妓的影子。
所谓真名士自风流,才子爱花,佳人慕才华,风流韵事人人津津乐道,扭扭捏捏的放不开反倒让人笑话小家子气。朱成也是世家出身,并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没有想到,这年方十四岁的翰林学士大人,第一次为自己接风洗尘就会来这香艳之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众人说笑间,“醉月楼”的妈妈已经得了门口的通报,迎了出来。
头簪精工细致的绢花,腰系洒金的大罗裙,肤白如粉,媚眼迷离,一步三折,腰如水蛇,人未到,香气已经袭来,可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代艳妓,如今也依旧可说是风韵犹在。
这半老徐娘走近前来一把扯了安翰林的袖子,高声嗔道:“哎哟~~~~该让姑娘们都出来瞧瞧这谁呀~~~~我的状元公子,这都多日子不登我‘醉月楼’的门了?可怜姑娘们眼都望穿了,真正是个小没良心的~~!”
鲜红的蔻丹长指,粉白的手,印在少年金线锦绣的黑色华服上,当真治艳得紧,仿佛一下子从严寒的冬日跳到了百花盛放的春季了。
披着火红狐皮大氅的少年从黑色的大袖中伸出一只手指细长的手来,手中轻捏着一把小小的檀香木扇,轻轻一挑妈妈的下巴,笑道:“媚娘你今儿这眼力可就差了,今儿的主客可不是我,不必这么卖力奉承。”
胡妈妈横了安鞅一眼,继而笑折了腰:“听听,这说的什么话~~~状元公子呀,您这嘴皮子姑娘们喜欢,媚娘老了可经不起您这调侃。”说着描得影沉沉的大眼已经朝旁边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