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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已经不自觉的往那边走去,人流自然跟着他流动。
那汉子正喝得高兴,丝毫未觉大部人群已经因为他流向了这边。大掌一拍空空的酒坛子,虎生生的站起来,跟那与他斗酒的中年文士叫道:“你等着,待我再拿好酒来!”
中年文士喝得面红耳赤,一柄名贵的紫檀木香扇拿在手里扇得呼呼作响,醉醺醺的道:“拿去拿去,这百年汾酒算你口福,看你还能有什么好酒,呃——”
“小姐——”汉子不服气,转头冲进十丈远处一家彩帐,嗓门还是一贯的震耳欲聋。
朱成心中一动,想起白雪飘飘下伸出马车的那一只手,可是那位小姐?
众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这是谁家小姐的彩帐?门口竟然连个婢女都没有,反倒有一七尺壮汉刚闯进去了……京中稍有名气一点的贵女身居哪座帐中,早被人探得明明白白,这一座彩帐问了一圈竟无有人知,想必是哪家才貌家世具不显的寻常小姐,怎会引得状元郎注目?莫非其中有私?众人眼睛闪亮,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就在这声声窃语中,朱成人却已经走到帐前,弯腰一礼,清声道:“荆楚朱成冒昧,拙花一枝,请小姐收下。”
众人皆是一愣,状元花竟真献在此处?明日京中又有一家小姐要声名鹊起已……却不知道那彩帐中人也是抬目疑惑,朱成?何许人也?
等了片刻,才见帐幕掀开,走出一人来,众人哗然:
安大人——
兰楚公子——
竟是兰楚公子家的彩帐!未曾听说安大人府上有小姐在京呀,难道是……
以安鞅的风头,他的出身早已家喻户晓,当下便有心思灵活点的,已经隐约猜到帐中是何人。
初登家门,便要亲父阖府退避;南安老夫人遗愿,一生私房尽数赋予;有传言说,其貌若天人……秋水山庄之主,兰楚公子义姐——那位长在府外的南安侯府大小姐。
“兰楚兄……”朱成也是一脸的诧异。说来这位小状元郎可是一个怪人,他在他府中借住三月余,还只是初相识时见过他一面,以后竟一次都不见他回过安府,这手甩得真是大方。
安鞅浅浅一礼,微笑道:“伯定兄,恭喜恭喜~~~”
朱成回了一礼,也笑道:“兰楚兄,该恭喜你才是。”语出真心,虽未能和这位小大人深交,但朱成却更感佩他留宿举子却不结交的心胸。比起京中各方势力的笼络拉拢,这位小小年纪的安大人,其品性为人,更可称得上是胸怀洒落,光风霁月。
安鞅此时身上所穿的五品绯袍正是让朱成道贺的原因。新科进士们已到,这位前科状元却圣眷更浓,十四少年郎入绯袍银鱼之列,国朝仅见。
“客气。”安鞅斜了一眼朱成手中的杏花,神色不是那么情愿,却还是侧身让开,道:“伯定兄有心了,家姐请你进去……”早知道打死他也不说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谁料到本来兴趣缺缺的姐姐会一听了这诗就改变主意要见人呢?再不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扯着姐出来散心看热闹……姐她平时不是挺瞧不上那些只会写诗作词的所谓才子么?还打小训斥自己少在这等附庸风雅的东西上费功夫……
果然是那位大小姐!众人听安鞅这话兴奋起来,都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往彩帐那看,好像看能把帐幕看穿似的。
朱成还以为安鞅脸色不愉也是因为不乐意家人凑这般热闹呢,有些歉意的低声道:“抱歉,兰楚兄,我不知道是你……”
安鞅不置可否的一笑:“请。”
作者有话要说:原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飞龙在天
帐中甚为宽阔,陈设也不奢华,却有一种莫名的大气的威势。一青一紫两个年轻女子仿是刚从坐席上站起来,笑意迥然的打量他。刚在帐外见过的那名汉子手中抱着一个海碗大的陶坛子,眉开眼笑的从自己身边跑过冲出去,带起一阵旋风。一个身着橙色长裙,气质冰冷的美貌女子端端跪坐在白色毛皮垫子上,专注的擦着手中长剑,眉眼都不抬。
这就是秋水山庄的小姐么?朱成看着,在不失礼的范围内移开视线,心中暗叹:果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比公卿官宦小姐多一分自在,比江湖女子又多几分优雅,虽然看着冰冷像是不近人情,但她能在大雪的天为一小乞儿停下马车,其心必然也是柔善的吧……
抬手欲行礼,却被旁边的安鞅扯了一下,转头顺着往偏处看去,心里咯噔一下,人却僵住了。这是女子?天下还有如此女子?
发束成一髻,插了根玉色素簪,身着一件淡青色宽幅大袖的薄氅,一手撑着头,歪着身子靠坐在一张铺得毛绒绒的大椅上。另一只手甚至还懒洋洋的抱着个软绵绵的靠枕揽在怀里,但这丝毫不能稍减她一身气势。宛如虎王卧榻,不需睁开那双眼睛便已足够万兽退避,更何况她此时还是醒着的,视线正正落在自己身上。
无需安鞅再提醒,朱成已然明白,这位才是正主。可他一眼落在那双眼睛里,脑袋“懵”的一声,竟然全盘糊涂了,不知道手脚安放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样的空白,就是先前殿上面君也未曾有过。
长生上下看了他一圈,似乎打量着什么,然后开口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首‘望岳’是你写的?”
声音淡却直,没有丝毫委婉自谦的意味,却不让人反感,只觉得理所当然。安鞅拉扯了一下,朱成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垂下眼,道:“然。”
长生又细看了他一眼,道:“你可字‘子美’?”
安鞅转头奇怪的看着朱成,这家伙难道还有化名?朱成自己也有些糊涂,道:“非也,愚字‘伯定’。”
长生似早有所料,轻叹了口气,神色虽不见动,但淡淡萧瑟之味,就连朱成也有所感,抬眼看着她,心中些微难受,自觉是自己错了一般。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你可知道?”长生念了一半停口,问道。
朱成还在反复低吟着万里悲秋常作客,闻言诧异道:“小姐好诗句,愚首次听闻。”
长生垂下眼不再看他,道:“鞅儿,送他出去。”
她已经是很好了。比起她三百多年的某位老祖宗,一听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就扯着人家的衣领问人家是不是姓李名白字太白的恶形恶状,要好得多了。
立在大民河山下的太平失望了。
远离了大民找不着回家路的长生也失望了。
“岱宗夫如何”与“风急天高猿啸哀”原出自一人,不过“一览众山小”时的诗人风华正茂,而“万里悲秋常作客”时的诗人已然老迈。
长生知道一百多年前大民出了一位姓付名甫字子美的诗人,被称之为诗圣。如今在一个荒诞的世界看到另一人写下同样的诗句,这种感觉委实让人无言。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同样的诗句,还出现在另一位字“子美”的诗人笔下。不过,他是姓杜的。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莫非只要是这山这水这华夏,这些诗词华句便是天生刻在了其中,只等着看谁妙手偶得?
她家老祖宗当年得到否定的答案时还不死心的加问了一句:可知“网络”“穿越”等何意?而长生已经意态消沉的挥手让人出去了。
轻揉了两下额角,长生神色淡淡,心中却有些自嘲。怎么会以为是另一位迷路人呢?若是她大民子民,纵使是一百多年前的诗人,又怎么可能看到案上的荆棘血鸟纹无动于衷?
安鞅在出账前伸手取下朱成早遗忘在手中的杏花,塞到紫砂手里,然后边已经挑起帐幕侧身让人出去,边歉意道:“抱歉,伯定兄,家姐性情古怪,切莫见怪。”
紫砂拿着杏花,怪眉怪眼的瞅着安鞅。少爷这是不想活了?以为小姐听不见么?
朱成忙道:“哪里……”
说话间,人已经出来了。
走出彩帐四五丈远,安鞅拱手,微笑道:“今日是伯定兄吉日,人人等着为状元郎请酒,小弟就不多耽搁了。”
朱成忙自谦,安鞅已然回转了身。
未曾料到状元郎这么快就出来了,尚未走远的众人带着旺盛的八卦之心迫不及待的围聚了过来,没来得及脱身的朱成看着安鞅三步两下就逃之夭夭的背影,连连苦笑。错觉么?他怎么觉得这位安小大人对自己好像很是不满?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另一处彩帐中,除了正款待钱祟探花使的李菡湘小姐不在,京城才貌卓著的贵女们倒有一大半都聚在了这里。
长着一双明媚大眼,娇态可憨的杨翰林二女碧瑶小姐首先按耐不住,问道:“参辰,兰楚公子真是陪着你大姐来的吗?”
正看着红泥小炉上茶水的彩帐主人木参辰,也是一脸的疑惑,轻声道:“我也不知……”木参辰淡淡笑得有些难言,“你们也知道,姐姐她素不与我们往来……”
南安侯府的家事早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又牵扯到侯府白月夫人的出身,诸位小姐们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再深究。
身着六幅彩裙,艳光四射的费明熙小姐,娇声笑道:“适才说宴上安大人只露了一面就不见了,却未曾想是要去陪这位小姐。安大人也真是,既然来了,怎么竟不给介绍?秋水山庄之主,我还想着那三里桃林十里荷塘呢,让姐妹们认识一下,以后也多个赏景的去处。”
“是啊是啊……”莺莺燕燕一阵乱语。
抱着小手炉的崔兰若小姐抿嘴一笑:“还没认识人呢,就惦记着上门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