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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当他第二次来到齐家宽广的毫宅,坐在装潢高贵优雅的会客室时,自远方传来的隐约琴音却瞬间攫住他所有注意力。
他站起身,放下甚至还来不及将温度转至他手掌的咖啡杯,不顾下人的劝阻一路循着琴声上楼,来到一扇半掩的红桧木门前。
晚儿就在里头。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脚步却动也不动停定在门口,甚至不曾举手推开那扇门。
他只是默默立着,聆听着他从未仔细听过的琴声。
他不是鉴赏名家,对音乐的认识仅止于早已去世几世纪的数名大师,偶尔听见非流行音乐的演奏曲时他也不曾细细聆听,遑论还去体验演奏者于其间流露的情感。
事实上,他是个音痴,不折不扣!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试图去分辨她藏在流畅悦耳的琴音里,不为人所探知的隐晦情感?
太不自量力了。
他明白,也不停在心底嘲弄自己。
然而当琴声一转,从门缝传来在东亚百货与他初次见面时曾回荡在他耳边的旋律时,即使是他这样一个音痴,也听出了隐藏在清脆琴音中淡淡的惆怅。
是惆怅——还有不经意流露的寂寞。
寂寞?!
他蓦地一惊,真是寂寞吗?他真的在她的琴声中感受到寂寞?黎之鹤曾说她的琴音从来只显现坚强的。
是他错误的联想,或者那真是她不经意间一点点泄漏的真实情感?
他绷紧身子,强烈激荡的情绪几乎迸出他胸膛,他必须全力克制身躯才不至发颤。
他僵硬地转过身,这才发现自己正面对一张严厉非常的脸庞。
是齐浩天。
他一语不发地以眼神命令他跟随其后,重新回到楼下的会客室。接着,他转身面对严寒,两道冻人的光束定住他。
“你——还有脸上这里来?”
“我想见她。”对他的冷冽的质问严寒选择不去在意。
“她不想见你!”
“我知道。”严寒低声一句,语气黯然。
但他依然想见她,从那天她在医院醒来宣布从此不想再见到他那天起,日日夜夜缠绕他脑海的人影便一直是她。
“那你还来?”齐浩天低吼道,“在如此伤害她后你还来做什么?强迫她回想起那晚吗?回想她是怎么摔下楼的,怎么失去了肚子里的小孩?”他愤怒难抑,瞳眸泛着血丝,“晚儿不想见你!别再来纠缠她!”
“我知道自己不该来打扰她,我只是想对她说声抱歉……”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打发了吗?就可以弥补你在她心中造成的伤痕?”
“我知道不能,但是——”严寒试图说服老人,却蓦然乍见一份文件抖落他面前,“这是什么?”他问,但心中其实已明白那会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齐浩天果然说出他心中所想的,“签了它!”
“签了它!”齐洁天提高嗓门,“在你如此伤害晚儿后我不能再让她跟着你,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交给任何人都比你好上千百倍!”
“是……晚儿提议的吗?”
“是我说的!”齐浩天厉声回道,“但你放心,晚儿一定全赞成的!她一定会签她那一份。”
她会签吗?真的会答应与他分手?
严寒瞪着那张薄薄的、压在他心头却沉重异常的白纸,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已可看到她柔细洁白的手腕在其上潇洒飞舞,落下芳款。
她当然会答应。
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用来安抚她父亲的结婚对象而已,因为要让年迈体衰的父亲安心,才找来的结婚对象。
他们原本就打算在齐浩天百年之后就离婚的。
既然嫁给他显然完全不能令齐浩天放民,她又怎会和他继续这场婚姻?
她一定会选择和他离婚的——“你不肯签?”齐浩天将他的沉默视为拒绝,“你要的是钱吧?说!要多少钱你才肯答应别再打扰我女儿?”
他从西装口袋内掏出一叠支票,拿起笔匆匆在最上头一张签了名,接着撕下来硬塞给他,“这张支票我签了名,数目任你填,随便你填多少我不在乎,只要你签了这份离婚协议书。”
严寒瞪着手中的支票。
一张空白支票,除了落款,数字栏位完全空白的支票。
齐浩天是认真的,他真打算用钱替女儿买来安宁,不计任何代价!
他低头瞪着支票,心海蓦地卷起怒浪狂涛,喉间一阵滚动,逸出一串尖锐如刀锋边缘的笑声。
齐浩天究竟把他当成哪种男人了?他给一张不填数目的空白支票,他真以为他是那种贪图金钱的浪荡子弟?
全世界都认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
一念及此,他笑声忽地一敛,只余灼亮的眼神蕴着淡淡的嘲讽。
昂起头颅,他让自己深幽的黑眸坚定地回应齐浩天冰冽的眸光,接着,嘴角微微弯起,高举双手将那薄薄的支票一分为二,从中撕裂。
两片纸以极佳的弧度划过空中,坠落地毯上。
“听说你签了离婚协议书?”
听见这句充满强烈质疑的问话时,严寒并没有自办公桌上抬起头来,而是继续核对方才秘书交上来的文件。
“回答我啊,该死的!”黎之鹏冲上前用力敲他办公桌,震得档案一阵跳动,“你是不是签了离婚协议书?”
“是。”他终于闷闷地应道。
“为什么签?你真准备跟晚儿离婚?”
他不语。
“你成哑巴啦?”黎之鹏怒意更盛,“回答我啊。”
他忽地抬起头来,“是!我准备跟晚儿离婚!”
黎之鹏一窒,因为他近乎咆哮的嗓音以及锐气逼人的眼神,“为什么?”
“因为这椿婚姻已经没有持续的必要了。”
“为什么不能持续?”
“因为我达不到她的要求,还要这场婚姻作什么?”
“什么要求?”黎之鹏皱眉。
“安抚她的父亲!”严寒吼道,“既然跟我结婚一点也不能令齐浩天安心,晚儿还有必要继续与我持续这场婚姻吗?”
“你!”黎之鹏双眉紧锁,锐利的眼神直逼严寒,“你和晚儿结婚只是为了让齐伯伯安心?”
“是又怎样?”
“天!”黎之鹏倒抽一口气,忽地将一本杂志摔到严寒面前,“那么这上头说的是真的罗?你跟晚儿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什么?”严寒闻言呼吸倏地一紧,急忙拿起杂志翻阅,在见到以一整页刊登两人结婚照的专题报导时,他脸色立即一阵苍白,不禁低声诅咒,“该死的!这是谁做的好事?”
“显然是那个叫丁维安的女人。”黎之鹏冷冷地回应,“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女人会地胡说八道!”严寒瞪好友一眼,高声怒吼,“该死的,丁维安竟然在周刊上胡言乱语,她竟敢这样伤害晚儿!”
黎之鹏完全没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告诉我你对晚儿究竟是什么心态?”
严寒慕地咬住下唇,他扬眸回应好友精锐的眼神“我爱她。”她终于低喃一句。
“我就知道。”黎之鹏锐气逼人的眼眸终于闪现一丝笑意,他满意地点点头,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你打算怎么做?”
严寒却没有立即回答,双眸依然瞪着杂志。
“严寒,你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坐视不管吧?”
“当然不会。”严寒语气坚定。
接着,他伸手执起话筒,迅速拨了个号码。
“你打给谁?”黎之鹏问道。
他没理他,按下按钮让电话声音流泄出来。
不久,清楚明快的女性嗓音清晰地传送到两人耳际,“喂,访问哪一位?”
“我是严寒。”
“严先生!”女人似乎很讶异接到他的电话,语音微微扬高,“有何指教吗?”
“听说我最近成了一则小道消息的主角。”
“我们都听说了。”她小心翼翼应。
“我想提供你一个独家专访的机会。”他语气平淡,“有兴趣吗?”
“独家专访?”她仿佛不可思议地惊叫起来。
“或者我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不,严先生,请务必将这个机会留给我。”她反应迅速,“能够访问你是我的荣幸……”
一分钟后,两人的对话结束,办公室内重新恢复静寂。
黎之鹏首先开口,“这就是你补救的方法?”
“不错”。
“你打算说些什么?”
严寒没回答,湛幽的黑眸只是盯着周刊杂志上的照片。
不知怎地,在这样混乱的时候他的眼睛竟还是忍不住被照片上巧笑嫣然的她深深吸引。
从她举世无双的透明眼眸,到胸前静静躺着的素心兰练坠。
她总是戴着那单项练,那串黎之鹤送的项练。
她现在依然戴着吗?
齐晚儿伸手到颈后,解下十年来从不离身的项练。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隔她与这个世界,不论是钢琴或是这串素心兰项练。
她将练子轻轻放在掌心,看着嵌着钻石的素心兰静静躺在那儿,眼前一阵朦胧,恍若一朵独自挺立的素心兰正幽幽绽放她面前。
只有遗世独立,只有文静素雅。
她在欺骗谁?一颗泪珠沿着脸颊坠落,玫瑰唇角却扬起淡淡自嘲笑意。
她从来就不是真正能够享受孤独的素心兰啊,不是永远无怨无尤,静静独立于空谷的素心兰!
她一直在等待,渴盼着有人能帮助她开启心门,能真正碰触她内心,能真正解救她免于沉沦寂寞苦海。
她不要这个世界只有声音,只有钢琴,只有她。
她要一个真正了解她的人。她要一个能发现总是静静躲在角落里的地,将她视为世间唯一的人。
她——要他。
她忽地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