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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丞相府的车辇一路逶迤的朝着宁古塔而行,到了目的地已经是黄昏时分,那最后一抹金红,正洒在撩开的帘子上,进而倾洒在那眯着眼睛的丞相大人脸上。
那人便是左腾。
跪在外面迎接的,便是一身素衣的梅妃。
左腾示意她起身,梅妃只是默默而起,未谢一句,也没有说些什么。
“公务繁忙,很久没有来看望娘娘。”
“我在此处为先皇守灵,过的很好,衣食无忧。”梅妃淡淡的说,“丞相不必每年例行公事来看望我。”
左腾笑了一笑,“不是例行公事,当我缅怀旧人吧。”
“丞相如今地位尊贵,自然是不能像过去那样风流快活潇洒无忧。”梅妃淡淡一让,“进来小坐,里面有位客人。”
左腾早已猜出是谁,果然,一进那肃静的寺院,便看见那熟悉的人,还是一如往昔的美丽,却已经是去日黄花无人采。
“珍妃娘娘。”
“丞相位高权重,自然可以口无遮拦,我们这些罪臣民女,可担当不起,如今娘娘都在宫里,你叫的是谁,我却听不懂。”
珍妃仍旧是得理不饶人,半是嬉笑半是正经,“民女司马晚珍,见过丞相大人。”
“依旧是伶牙俐齿,如今宫中女子,能比得过你们几位的,寥寥无几。”
“如今皇后宽仁,妃子和睦,自然不需要我们这样勾心斗角的小女人了——”珍妃岂会不知,那有女人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和睦与太平,如今身在局外,看的清楚,说的明白,自我揶揄,倒是欢喜,梅妃关上大门走进来,默默斟茶,那举手投足,仍有当年六仪风采。
“不知是否有幸,得以听梅妃弄琴,与珍妃对弈?”
“早已备好。只是今年丞相您来迟了一月,茶已经不是新下。”梅妃风轻云淡的一说。“仍旧那个规矩,赢了的,要说句实话。”
左腾点点头。
三年来了三次,每次都是听琴对弈,附庸风雅,实际上只是与老友一聚,缅怀往昔。
改朝换代只需一张诏书,那情那记忆,却不是一脚就迈过来的。
只是前两次对弈,都是左腾赢了,而这次,左腾却输了。
珍妃收子一笑,“将军。”
左腾推开棋盘,揉揉太阳穴,一笑。“最近忙着东部的水灾,天天和陛下议事,不得休息——”
“原来如此,怪不得迟迟不来。”梅妃收起茶壶,珍妃迫不及待的问,“如君所约,这一回是你输了,我们要句实话——”
“哪一句?”
“当日你追他们到悬崖,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玉鸾一直在仰望。
不绝于耳的厮杀,看不见他,也看不见敌人。
天是那么蓝,蓝的纯粹。
不知今夜是否是微风阵阵,不知她还能否牵着他的手吹着微风,说,终于。
白玉鸾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不死不残——不败不降——
那一声,足以让已经想要放弃的龙啸桐那抵在洞口边的脚死死踩住,身子又是向前冲去,血色模糊双眼,世界一片迷离。
那一声,穿越了层层叠叠的森林入了韩若生和子桐的耳,两个人疯一样的奔跑,引入眼帘的是,已经身中数十刀仍在拼杀的龙啸桐——
韩若生吹响了随身携带的鸣笛。
在战场上正在拼杀的玉家军,听到那有规律的鸣音,都匆匆离开阵地,朝着那共同的方向集合——
方向——丛林——两百步——
战马上正在指挥的左腾听到这笛声,拦下了正要率人前去的另一个天兵将领。
“你指挥作战,我去——”
便是领了百人,跟着玉家军也向着那丛林而去。
平地上仍是惨烈的战斗,丛林里是另一场激战,救援而来的玉家军和尾随而至的左腾的部队,在小小的丛林深处,朝着那共同的方向前进。
终于看到了他们。
龙啸桐满身是血,抱着刚刚被韩若生从洞中拉出来的血色侵染飘飘白衣的柔弱女子。
龙啸桐一扭头,看见这玉家军和左腾,便只是说;
“要和我打的干脆些!不打的就滚回去作战!”
说完便抱起白玉鸾,在子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立了起来。
左腾一看那随着自己而来的都是瞬妃的死忠,便只是冷冷的说,“玉将军,不好意思,道不同——”
左腾抽出了自己的刀,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刀刃会向着白玉鸾时,那锋利的刀却是划破了他身边三个天兵的喉咙,“不死不残在下是做不到了——”
愣住的玉家军片刻后是洪水般将那百十死士围住,这是他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动了杀念,那一刀刀决绝的刺下去,便是给老大的生机——
白玉鸾动了动嘴唇。
“如此一来,他们果真不再是我的人了。”微笑着说,“这个世界,玉家军只是个传说,请左腾将军您,收了他们吧——”
左腾故意背对着他们频频刺敌,没有应声,那强忍着悲痛的玉家军任由鲜血喷薄在自己脸上,忍住泪水。
从今以后,便不再有玉家军。
匆匆来迟的陈江,看到这一幕,便只是守在丛林口,看着那一端,龙啸桐抱着白玉鸾,和韩若生子桐一起朝丛林尽头走去。
那里是山崖边。
再没有退路。
没有人追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泪水和血水。
那四个人影就这么远了。
陈江默默说。
别了。玉家军。
别了。老大。
宁古塔,寺庙中。左腾慢慢喝了口茶,抬起头,说:
丛林里我带去的天兵和白玉鸾的玉家军激战,最后我还剩下不到百个人,追过去的时候,那丛林尽头是悬崖。
人不见踪影。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珍妃收回身子,慢慢的在棋盘上移动着那颗“将军”的棋子,梅妃也不语。
他们,究竟怎样了。
这大概是谁都无法解答的谜题。
皇后殿上,那带着白面具的嬷嬷正在教小公主六仪,孩子还小,那一个巴掌拍在红泥里印在画卷上,甚是可爱。
杜笙月回过神,笑了一笑。玉面嬷嬷便是直起腰,沙哑的声音响起,“娘娘,好久没见你笑过了。”
“每次看到这孩子,就想起她。”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那玉面嬷嬷,便是琉璃,现在她已经是皇后的贴身丫鬟,宫中行走的,都给她几分薄面,知道她先后伺候过前朝太子妃和名震一时的玉将军,仍是有些不怕死嚼舌根的人,会来八卦,那杜笙雪究竟是和谁通奸,那白玉鸾究竟是男是女——
琉璃知道很多,只是在面具的掩饰下,匆匆擦身而过。
琉璃不知道的只还有一样,他们,究竟怎样了。
此时那高高坐在位上的杜笙月,又何尝不是在想着这个问题。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玩弄我们,让我们穷极此生,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如何了。只是,我宁愿相信,他们还在这世上某一个地方,幸福着。”
那是她无法企及的幸福。身在后宫,作为帝王的女人,她便永远不可能是唯一,也从来不是最爱。
她便只是皇后了。
还记得三年前那日收了琉璃的时候,那坚强的小婢女问她,为何还有勇气活在这世上,她只是回答:
因为佛祖对我最后的惩罚,不是同归于尽,却是深宫高墙。
死多么简单,而活着,才最是艰难。
活的高高在上,最是如此。
言犹在耳,那玉鸾公主仍在涂鸦,大殿里响起男人的脚步声,杜笙月移了移位子站了起来,看着那走向她的男人。
三年,他说的话越来越少了,不眠的夜越来越多了,开始有了白发。
东边的水灾,南方的蝗灾。史书开始编写,文人又在上书。
前朝不宁,后宫也未曾安静,纵使她不争不抢不问只做一如往昔,挡不住那各方势力的女子勇猛而来,成了眼线、成了喉舌、成了匕首。
他几乎夜夜失眠,只是在她的身边,能够小睡四五个钟头,便又要去上朝。
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除了那日常的请安,再无交集。
杜笙月时常听太后抱怨,多了个天子,少了个儿子。
她又何尝不是多了个陛下,少了个夫君。
这一切,她从不评价,他慢慢移步前来,停下,看看玉鸾公主的满地涂鸦,终于能一笑,便又是一皱眉,杜笙月知道,他是在想他死去的那个儿子。
这一切,都是佛祖不可说的刑。
他还有三十年的刑。
她陪着他,一起。
龙啸桐抱着白玉鸾一路走着,不知为何,两个人都会想起那小镇上,两人夕阳中相逢,一黑一白,双目交汇,想起那屋顶上的追逐,梅子青时,人纷纷,想起那她回来时的一个仰面,无语凝噎,想起城门口他们紧紧的拥抱,融为一体。
前方便是没有了路。
他们还一路走着。
悬崖边,子桐气喘吁吁的问,“你确定是这边么?”
“应该是吧。”韩若生寻着什么的样子,被她一拍后脑勺,“你别这个时侯掉链子!这可是四条人命啊!”
“是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白玉鸾和龙啸桐无奈相视,这一对,就算是走上绝路,也不肯停下片刻的拌嘴。
终于,在某个隐蔽的草丛里,韩若生摸到了一根粗大的桩子,便是一拉,那一条绳子,却是拉不起来。
“太沉了,直垂到下面,有马车在等。”韩若生看看这身负重伤的二人,“我背着死皇帝,子桐你背着老大,我们慢慢滑下去——”
“若是有人追来怎么办?”白玉鸾此时还是保持着清醒,“得有一对人留在这里守着。”
“你和子桐先下去,我和韩若生在这里顶住。”
“不——”
白玉鸾却是拉住子桐,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我们快走,不要贻误。”
子桐便是迅速把白玉鸾背起,那白玉鸾也是还有体力,肩膀虽然不能动弹,下半身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