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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觉得很遥远的死亡在此时的段舜杰看来却并不可怕,在现在的心情下也许放弃这尘世上的一切才是唯一能让他觉得解脱的办法。
过去的数月里,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言西城几乎已是所有快乐的理由,现在这个理由已被证实只不过是一个狰狞的谎言。
谎言已经不可能再变成现实,既然自己已将平南王父女平安送回,也算是可以了无牵挂地卸下心头最后的重负了。
也许真的已经是最后了……段舜杰忍不住握紧了胸口的玉珮,不管轩辕熙诚当初是出于什么动机将它送给自己,毕竟这是这段感情曾经存在的证明。是一段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弃的感情——即使实质上只是个残酷而充满恶意的谎言,然而仍然是他贫瘠生命中最美的一段回忆。
多么想再看一次属于言西城的那双温柔又充满戏谑笑意的眼睛,可是眼前闪动得却全都是那个属于七皇子的冷酷而骄傲的眼神。
不敢再想下去,段舜杰连忙用力捂住眼睛,却感到手掌上慢慢传来一阵湿意……
到了晚上,已经不再指望欧阳思琦会原谅自己的段舜杰却意外接到了欧阳法德召见他的命令。
“王爷。”收拾起所有绝望的心情,段舜杰努力想使自己显得平静。
躺在床榻上的欧阳法德却意外的衰弱,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让段舜杰暗暗心惊。
欧阳法德抬头看了跪在地上的他一眼,便招手示意一旁的欧阳思琦和众大臣都站近一些。
“舜杰,你在蟠龙山一役犯下大错,折损数万兵力,又引狼入室,将大同奸细带入金陵,以致今日的局面无法收拾,你可知错么?”欧阳法德的声音虽然微弱,听在段舜杰心中却仿佛一把把尖刀直剜他的胸口。
“是属下的失职,愿凭王爷处置。”该来的总会来,段舜杰沉声回应,心中异常平静。
二十余载春秋,并无值得他流连之处,到如今唯一的不甘也只是不曾印证轩辕熙诚究竟是否曾动过真心。
说是不甘愿,段舜杰的心中却清楚那个答案是怎样的——毒皇子不仅心计极深,风流之名也早盛传于世,为他心碎的女子不知凡几,却从不曾听过他为谁动过真情——这样的男人又怎会为自己动心。
“你连连犯下大错,导致我平南军一败涂地……你可知我为何没有即时将你治罪,仍然委以重任呢?”谈话却没有往他想象的方向进行。
段舜杰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惶恐,只能更深地叩下身去:“属下实在不知,恐是王爷错爱。”
“傻孩子……”欧阳法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不断溢出他的嘴角,欧阳思琦落着泪为他擦去,段舜杰也暗暗心惊,却迫于情境不敢出声关切。
“舜杰你好好听清楚了,思琦也一起听着……”欧阳法德的脸上有遥想昔日的伤感,语调也变得缓慢而哀伤,“一段旧事,说来也有些丢人……”
“那是二十五年前了,我那时也就二十来岁吧,也不知是什么因缘,和一个名唤云娘的风尘女子相恋了。我出身官宦,父亲自然不能容我娶一个风尘女子,我却也扛不住家中的逼迫,最终却负了云娘另娶了小琦的母亲为妻。我娶妻后云娘便再无消息,我知道她是另嫁了他人。又谁知,三年后云娘的一位女友却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你来找我,说云娘重病已死,而你是云娘在我离开后为我留下的骨肉。我那时少年自负,只想风尘女子哪有真情,许是云娘怕自己死后儿子无依无靠才托说是我骨肉,便收下你后就送到你师父处抚养。然而近年却有故人提起这一段往事,说云娘原是个痴心女子,当年我离去后伤心欲绝再不曾接过一个客人,只是以绣花补衣为生,直至数年后贫病交加而亡。我这才知道自己当年是个如何狠心的负心郎,便请求你师父将你还到身边,想要以此来补偿对云娘的一段亏欠……”
在场的所有人等都被这个听上去荒诞不堪的故事给震住了,想说不信欧阳法德的表情却有无法描摹的哀伤,知道他素来个性严谨的段舜杰等人自然不敢怀疑他是在开玩笑。
然而这若是真事也未免过于匪夷所思,段舜杰怎么想怎么觉得荒诞。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何能相信自己竟在亲生父亲与妹妹身边生活了如此长的时间,然而欧阳法德那些不合常理的宠爱与纵容也唯有如此才算有个合理的解释。
大概看到众人脸上的吃惊神色,欧阳法德自嘲地笑了:“很不像我会做的事情是不是?我只是个卑鄙自私的男人,无数次想告诉你却怕你会恨我会离开我,只能隐瞒到现在。”
“王爷求您别说了……”段舜杰的心已经够乱了,欧阳法德这一段身世传说更是让他乱上添乱,以致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原本我想夺得天下之后再告诉你此事,可是现在……”欧阳法德微微闭了闭眼睛,“现在却只能把这濒临绝境的平南托付给你,希望你莫再重蹈覆辙,好好守住这份最后的基业。”
“这万万使不得……”听出欧阳法德竟是要将平南的王位传给自己,段舜杰一下子惶恐到了极点。到现在他对自己竟是平南王亲子一事也绝无半点真实感,又叫他如何能接下这个重担。
“孩子,你就不要再推辞了。现在的平南王位已经不是荣耀而是一份重担了,你……你要……”也许是说出了心中最后的秘密,平南王的精神明显渐渐不济,脸部肌肉开始抽搐,身体也软软地往下倒去。
“……爹!”欧阳思琦尖声哭叫起来,上去拼命抱住欧阳法德,一边守候的众太医也纷纷上前救治。
“……王爷!”段舜杰犹豫再三,却怎么也喊不出一个“爹”字,眼看着欧阳法德的眸中闪过失望之色慢慢闭起,心急如焚之下却也想不出要他收回成命的法子。
一个时辰之后,看尽无数繁华的平南王欧阳法德终于在自己一手创立的基业摇摇欲坠之际撒手尘寰。而沉浸在丧父之痛与被未婚丈夫欺骗抛弃的双重痛苦中的欧阳思琦,似乎也并无余力反对父亲的遗愿,最终看着欧阳法德指定的辅佐大臣协助段舜杰接下了平南王位。
虽然像是做梦一般成为了新的平南王,段舜杰心中却连半点快意都找不到。
城外是不断逼近的大同军队,城内是群龙无首的平南军众和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平民,再加上心头那压得沉甸甸的与轩辕熙诚错综复杂的情感,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精神都已被这一切压垮了。
打点起所有的精神应付着潮水般涌来的繁杂事务,还要时刻警惕大同的奸细与偷袭,段舜杰满心只有心力交瘁与筋疲力尽。
一个月后,整肃完毕金陵防务的轩辕熙诚终于开始率领大军向平安城近逼。望着殿中群臣惊慌失措的表情,段舜杰却隐隐有些期待最后时刻的到来,那种对残酷毁灭的期待让他胸口的痛楚终于能够减轻一些
大同军抵达平安城外的那一天,天气已经完全转入秋凉的萧瑟氛围中了。
早已豁出一切的段舜杰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从早上开始就忙碌布置着城内防务,他并未感到一线凉意,反而觉得四周的气氛都带着神秘的沉闷之意,似乎更焚烧着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
眼看着天色慢慢暗沉,在心中隐隐约约的期待煎熬下段舜杰再也读不下去手中的折子。走到窗前,他推开窗看向楼前不远处忙碌着的士兵们。大战在即,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紧张又微带着兴奋,让段舜杰不由回想到数年前的自己。
咬了咬牙,怕回想起那个让自己几乎放弃了身为战士自觉的男人,但心还是在那个名字掠过的瞬间抽搐了一下。
不是痛……不再是那种初初面对背叛的撕裂般的痛楚,而是一种深切的憾恨与无力。
抽离了全部情绪,段舜杰就这么石像般地站在窗前,直到身后的房门发出细微的“喀”一声才转过头来。
看见来人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等神志清醒过来却已被偷偷潜入的轩辕用力捂住了嘴。
想要扯开用手钳制住自己的他,段舜杰却在触到那有着真切温热的手臂的瞬间感到一阵无可理喻的晕眩——那仿佛已有数百年未见的绝丽的容颜就这样停驻在眼前,结果他也只能无力地任凭那双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搂在怀中。
大概是感觉到段舜杰的情绪已经从吃惊恢复平静,轩辕熙诚松开了手,微笑着退后几步坐在了身后的椅上。
“你好大的胆子!”此刻仍是黄昏,天还亮着。身为平南军最大敌人的他竟敢大摇大摆地直闯敌阵,不是疯了就是太不将己方放在眼中。
一抹警惕掠过段舜杰的双眸,他移动脚步,手已扶上了剑柄。
轩辕熙诚却依旧笑得气定神闲:“何必动气!舜杰,我只是来找你喝一杯的而已……不信,你摸摸,我身上哪有武器?”
挑衅般把身体凑近,他提起段舜杰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在看到他忙不迭收手的狼狈表情时笑得越发艳丽。
“难道你就不怕我在此战中身亡,从此再见不到我么?”一样不讳言地提及死亡,段舜杰却知道这是他自信不会被杀的讥嘲之言。
“祸害遗千年,你要有那么容易死倒真是我们平南军的福气了。”知道轩辕熙诚喜欢挑逗自己失态,段舜杰只能最大限度地命令自己冷静。
“走吧,我知道有处小店的酒菜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去?”段舜杰只觉得荒谬,两军大战前夕,敌军首领居然会邀另一方统帅小酌,这种离经叛道的情节大概也只有轩辕熙诚能想出来。
“我就是知道。”
段舜杰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的自信,无法忽略的心头犹自焚燃的炽烈火苗却让他无法摇头说出拒绝的话来。
沉吟片刻,他的手终于离开了剑柄。提起随意扔在一边的外衣,他沉声向轩辕熙诚道:“走吧!”
瞬间,轩辕的脸上绽放出一朵无以伦比的笑颜来。他侧侧身甚有风度地推开了身后的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段舜杰未再沉吟,大步走了出去。忽略掉被轩辕放倒的一众守卫,两人快步穿梭在长长的回廊之上。
把心态调到无所畏怯的频段上,段舜杰知道自己就这么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