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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他的旧威,何愁镇不住区区几个不安分的将领!
皇帝走回御座,对身旁的秉笔太监道:“替朕传旨。满桂总理各路兵马,节制诸将。桓震、祖大寿、赵率教分理辽东兵马。”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暂且好言安抚桓震,因为安抚了他,就是安抚了他部下的士兵,让他们知道皇帝只罪袁崇焕一人;就连祖大寿赵率教,他也要好好赏赐。《诗》里说“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崇祯皇帝虽然颇为自负,却也明白离开了文臣武将便不能治国的道理。只是大明天下何其之大,却寻不到一个半个真正赤心为国的臣子,他的干城在哪里?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零四回
祖大弼脱去了头盔,狠狠地朝兄长祖大寿脚跟前一摔。祖大寿后退半步,避了开来,怒道:“你做甚么?”祖大弼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叫道:“不干了,不干了,老子们不干了!”伸手指着北京城头,声嘶力竭地道:“督帅给皇帝老儿下了大牢,我们还在这里做甚?”祖大寿摇头道:“不可口出不敬之语。”他虽然叫大弼不得对皇帝不敬,其实自己心中何尝不是一般的念头。前日清晨,督帅给一道圣旨急召入宫之时,还说是与陛下商议军饷,那时自己心中还暗暗高兴,三军终于不必再饿着肚皮抵抗鞑子了;可是随后传来的一道消息却叫他心惊胆落:督帅通敌谋逆,给打下了镇抚司狱!这个噩耗犹如一个泼天炸雷一般,炸得他两耳嗡嗡作响,连传旨太监下面所说一番话,一个字也不曾听得进去。
事后方才知道,陛下已经传旨,辽东各部仍由本部将官统领,各路援军的总指挥却成了满桂满总兵。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袁军门下狱,京畿驻在的守军之中就以满总兵资历威望最高,再说陛下既然捉了袁军门,怎么又能放心再让辽东出身之人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务,还是山西来的满桂,比较靠得住些。
可是那满桂早年却曾与袁军门有过龃龉,闹得甚不愉快,也就是因此还一度给调离了辽东前线。虽然现下两人说是已经前嫌冰释,可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留着疙瘩,对咱们这帮辽东兄弟心存歧视。方才面见之时,满总兵倒是十分亲热的,可是他部下有些游击将官,便老实不客气起来,见着辽东来的官兵,那眼睛便如同生在了额顶一般,趾高气昂起来。祖大寿着实担心,这样下去不久便会愈演愈烈,闹成两个派系之间的冲突。
这还不是最叫他头痛的。满大人虽然性子暴烈,却是个识得大体之人,断不会为一己恩怨误了国家大事。真正叫祖大寿心寒的还是北京城的态度。自从昨日开始,城头上向他们抛掷的石头粪便骤然增加了数倍,辽东军士给逼得没法,又不能开炮还击,只得一面躲避,一面破口大骂。城上三大营的兵痞也不甘示弱,竟将大炮架了起来,扬言要将汉奸军轰个粉碎。几日来祖大寿忙于弹压官兵,一刻没锝休息。好容易挨到城上叫骂抛粪的累了,两下这才停战。刚回到自己帐中想喘口气,弟弟祖大弼又跑了来大闹一番。
祖大寿耳中听着祖大弼的大嗓门吼叫不已,心中想的却是袁崇焕。不知他现下在牢中过得可好?有没有受狱卒的凌虐?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在想着这班老部下、老兄弟?
正自呆呆出神,忽然听得祖大弼大叫道:“反了,反了!”他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亲兵,垂手站在面前。祖大弼怒道:“他满桂是甚么玩意,竟敢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祖大寿摆手止住他的大嗓门,问那亲兵道:“何事,你再说一遍。”祖大弼抢口道:“那姓满的……”给哥哥瞪了一眼,后面的话尽数吞回了肚中。
只听那亲兵道:“求总镇大人作主!方才满大人的几个亲卫,忽然闯到咱们营中,绑了几个兄弟去,说是鞑子派来的探子、卧底。”祖大寿耳中轰然一响,只觉血气上涌,眼前一阵晕眩,那亲兵仍是絮絮叨叨地说将下去,他却心思散乱,不知听进了几分。
祖大弼涨红了脸,伸足在帐中乱踢,踢翻了一张矮几,不住大声咆哮。祖大寿愈来愈是心烦意乱,只觉仿佛一日之间全天下的人都跑来要与辽东官兵作对一般,忍不住抽出自己腰刀,刷刷刷虚劈了三刀,大声叫道:“来啊!”旋即一怔,叹了口气,收刀入鞘,对那亲兵道:“你且下去。此事本镇自会去与满大人分说。”那亲兵诺诺而退,祖大弼滔滔不绝,只是大发牢骚。
祖大寿想了一想,便去寻赵率教。哪知道一问之下,却知原来赵部之中也给抓了几个“奸细”,赵率教正在那里同何可纲生着闷气,商议如何去向满桂求情。
何可纲冷笑道:“求情?如何求?他满总兵摆明了便是拿咱们开刀,你去求情,不是朝人家的刀口上送么?”赵率教道:“他上任伊始,总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咱们去问他可有凭据。”话刚出口,立时觉得荒谬之极:皇帝抓袁军门之时,又何来甚么凭据?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祖大寿听着两人争来吵去,愈来愈觉窒闷无比。回想当年在辽东,自从袁崇焕来后,一班将领如鱼得水,眼看着收复了广义,形势一片大好,若不是鞑子犯边,督帅紧急赶来救援,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心中想着,不觉脱口而出:“不如走罢!”
赵率教、何可纲给他吓了一跳,齐声反问,何可纲问的是“那北京城如何是好?”赵率教问的却是“走去何处?”祖大寿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咱们回辽东去!”何可纲听他此话,略有动容,张了张口,瞧着赵率教没说出话来。赵率教阅历比两人多之甚多,略微一想,当下道:“不妥。且不说咱们走了之后京城守备空虚,靠三大营同山西那些草包兵,不过半月就要给虏兵破城;就是咱们回归辽东之后如何自立,也是个天大难处。我曾听得桓总兵说,咱们辽东造枪炮用的石膏是从山东运来,煤铁是从通蓟运来。倘若私自带兵回辽,朝廷必然目为叛乱,到时派兵征剿,咱们辽兵都是精锐,倒不怕同朝廷的兵打硬仗,可是石膏煤铁必然断了来路。到时虏兵再来夹击,如何自处?难道去投降了皇太极么?”
何可纲恍然大悟,道:“确是不可。祖大人,这话咱们几个私下说说无妨,可别让旁人听了去,酿成大祸。”祖大寿默然低头,再不说话,心中却已是默默打定了主意。现下守城的辽军之中,除袁崇焕亲部之外,大部是自己与桓震的部队。何可纲所部多在二程援兵之中,赵率教的山海关兵历经血战,已经所剩无几。而桓震前些天给督帅遣往山海关去调兵,他的部队也归自己暂管。倘若他祖大寿要走,那等于是将整个辽军抽空了十之八九。可是赵率教所言也并非全然无理,辽东离了煤铁便无法造炮,没了大炮,怎么抵挡鞑子铁骑?何况辽东所用粮草,也有大部是从山东、关内运来,倘若此路一断,整个辽东就只有饿死的份了。
道理虽是如此,可是他实在呆不下去了!当年自己犯了过错,本来要削官问罪,是袁崇焕一力挽救,这才有他祖大寿的今日,就算他不存感恩之心,也不能将这些年来的同袍之义置于不顾;就算这些都是空言,可现在皇帝疑忌,满桂寻衅,京人殴詈,这北京城下,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与赵、何二人多言。回到自己驻地,便开始安排回辽之事。
当夜三更,正是月黑风高之时,祖大寿下令三军开拔,绕过虏兵驻扎的南海子,径向东行。他出发之时并没说明是向何处开拔,走了一程,辽东官兵多有猜出的,可也都不说破。七千余兵偃旗息鼓,在黑暗中蜿蜒东去,只留下一座静得犹如死地一般的北京城。
行出十数里地,快手来报,道是前面有一彪军拦在路中,仿佛是何可纲何大人的部下。祖大寿心下一紧,暗想自己小心翼翼,终于还是给他发现了。赶到队首,只见前面黑暗之中果然隐隐似有一支部队。对方不曾打得火把,祖大寿借着黯淡星光瞧去,当先一骑,似乎便是何可纲。
他咬了咬牙,心想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当下催马上前,叫道:“何总兵来得好快。”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零五回
十二月初四日凌晨时分,何可纲带着本部七八百官兵,悄没声息地掩在前路,挡住了祖大寿东归之途。就在同一时刻,后金大兵屯驻的南海子,金汗皇太极的大帐之中,正在谋划着一场大役。骑士们白日骚扰了明垒一日,回得营来,吃饱了四里八乡抢来的粮食猪鸡,纷纷倒下休息。皇太极的主帐之中火把通明,照得犹如白昼一般。满汉将官分列两边,都是静静地望着他们的大汗。
皇太极一只手悠闲地搭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扣击,指节与坚硬的红木相触,发出悦耳的声音。原本自己与部下将领一样,坐的都是草墩,这张红木太师椅,还是部下扫荡一个田庄的时候给他搬了来的。坐在椅上,舒适之余不由得心生惕惧,明朝的皇帝官员,就是因为日子太过舒坦,才会这么给自己一路直捣京城,前车之辙,不可不鉴啊!可是坐上这椅子,却能让他俯视群臣的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就是大汗与皇帝的区别!
摇了摇头,皇太极收回思绪。他知道再继续想下去,必定又会转移到几个议政贝勒的事情上去,那是除却袁蛮子之外第一等叫他头痛的大事了。现在实在不宜多想这些。背着手站了起来,皇太极威严的声音开始在大帐之中回荡:“咱们突入明境,已经一月有余。现下虽然兵逼明京,可是要攻下京城,绝非甚么易事。我知道各位都是女真的赤血好汉子,可是咱们就这么每日搦战,明军只是坚守不出,那又该当如何?”
他虽然在问众将“该当如何”,脸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宁完我看得明白,心中早有计较,偏头瞧了达海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躬身出列。刚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