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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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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只想这甚么春华楼多半与后世的KTV一般,也是那种灯红酒绿,叫人头痛的地方,岂知甫一进门,竟然一片寂静,人人抬起了头,痴痴地瞧着二楼上,倒教他疑心自己进的不是酒楼,却是私塾。
    随着众人目光望去,那楼上平台却是一片空荡荡地,并不见有甚么稀奇物事。他心中讶异,扯了身旁一个中年汉子一把,细声问道:“请问老哥,这是在瞧甚么?”那中年汉子瞥他一眼,嗤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竟连小苏三也未听过么?”苏三桓震是知道的,那是正德年间北京的一个名妓,绰号玉堂春的便是。至于甚么小苏三,却是闻所未闻。那中年汉子见他果然不知,当下道:“小苏三是咱们这里的一个名妓,极擅歌舞……”一句话未说完,但听众人大声叫好,鼓掌喧闹之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时间又从私塾变做了菜市。那汉子顾不得桓震,只将手一指楼上,示意“那便是小苏三”。
    桓震向二楼瞧去,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看来至多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地行将出来,向着台下福了一福,也不说话,但见回目一盼,琴师当即操弓调弦,拉起一支“眼儿媚”来。那女子舞起云袖,且歌且舞,道:
    慵倚秋千醉风恬,月静鸟谈天。莺歌清宛,鹃啼凄切,孰更堪怜?依山白日悄悄坠,天际晚云闲。送云归去,邀来花影,伴月同眠。
    离别情愁泪苦干,空付了青山。清溪不晓,风华心思,强做千帆。人间多少痴心事,无故总纠缠。也应有恨,要哭只怪,尘世纷繁。
    桓震听她歌声宛转清越,高时自高,低时自低,虽然年纪幼小,倒把那词中一股凄然之意唱得纤毫毕现,不由听得出神起来,竟忘了拍手叫好。哪里是他一个人忘记了叫好,楼中许多酒客,也都沉醉歌中,有的手中擎着酒杯,听得出神,酒水顺着手腕直流下来。一时间楼中只是一片寂静。傅山文学上的造诣远过桓震十倍不止,听此曲时,虽然对仗不甚工切,但字里行间自有令人回味之处,也是暗暗称赞。红衣少女却听不懂甚么曲子词牌,只知两个男人瞧女孩儿瞧得出了神,心中大大不快,当下伸足在桓震脚背用力一踩,桓震突然吃痛,不由得大叫一声,引得人人侧目。
    卷一 顺流逆流 三十回 初识
    桓震这一声叫,当下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对他怒目而视。那大猢狲果然也在这里,方才凝神听曲,并没留心桓震进来,此刻一见之下,当即低了脑袋,拔脚便溜。桓震却也已经瞧见了他,正要上前阻拦,那红衣少女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前襟,手腕一翻,前日用以威胁桓震的那柄刀子,此时又架在了大猢狲颈中。楼中众人大哗,便有怕事的渐渐退去。桓震不由苦笑,心道这女孩儿怎地如此喜欢动刀子,不过她转眼之间便将对方制住,倒也算得大功一件。当下问道:“杨涟的儿子在哪里?”大猢狲极力缩着脖子躲避刀锋,讪讪地道:“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刀子还是稍稍拿开些儿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我,姓杨的可就大大不妙。”那少女却也略有些忌惮,揪着他的手略微松了一松。
    大猢狲脖子略感轻松,语气却又硬了起来,道:“要杀要剐由你,要姓杨的,却是没有。”桓震只觉事情不对,便是他与杨家有甚么天大仇恨,也不至于拿自己性命赔了进去,只为败坏一番杨涟死后的名声罢?就算终于给他目的达成,自己可也已经死了,那又有甚么用处?只是却难想个甚么法儿,从他口中掏出事情究竟。
    正在那里犯难,忽然听得一阵呼喝之声,一群青衣汉子,个个手持棍棒,冲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再看酒楼中时,满堂宾客已然逃得个个影踪不见,只是角落里还坐着两人。桓震一眼瞧见这两个人,不由得便是一怔,原来却是那日在银杏店一同目睹杀人现场的那个少年公子,和他的那个老仆。心中暗自嘀咕一声见鬼,怎地每次遇见他总没好事?这帮青衣汉子,却是这春华楼豢养的家丁护院。有人在楼中闹事,他们自然应召而至。为首的一个喝道:“你这三个小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晓得打听一下,京中哪个不知道金文彪的大名,却来老子的地盘撒野。”桓震知道不妙,自己挑了人家的场子,放在后世,这件事决然不能善了。倒不知明代的黑帮,是不是也如二十一世纪的黑社会那般?
    金文彪以前是一个草莽大贼,在顺天府一带颇有声望,几年前讨了老婆,这才洗手不干,到春华楼做了护院首领。他人虽归隐,江湖上威名仍盛,寻常小贼都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寻衅闹事。今日正在家中逗弄儿子,突然听得手下飞报,说有人在酒楼打架,吓走了若干客人,当即领着一帮护院赶来,将桓震等人堵了个正着。
    这一桩事情,桓震却知是自己这方面占不住理,当下没口子地打躬作揖赔不是。金文彪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赶狗莫入穷巷的道理,再者瞧这两人,也不是甚么江湖中人,本想教训这两个不知高低的外路人几句,就此作罢,哪知那少女却不吃他这套,笑道:“金大爷罢?咱们自寻此人说话,却不耽误你大爷的公干。”
    这一来,金文彪脸上便大大挂不住起来,冷笑道:“大爷虽然多年不曾与人动手,却也不惧你这等小角色。”将棍一摆,喝道:“是一个个的上,还是一起上?”那少女眨眨眼睛,奇道:“我干么要和你打架?我只是找他罢了。”说着手下一紧,刀锋嵌入大猢狲皮肉,痛得他大叫起来,倒像与那少女说话唱和一般。金文彪哭笑不得,心想这般毫没江湖经验的,也敢四处闯荡,真叫人笑掉大牙,他金文彪何等身份,怎能欺负这么一个小女子?当下摆手道:“你说得对,我不跟你打架。只是你在此搅闹,坏了我家的生意,快快走罢!”那少女听见他承认自己说得对,很是得意,一声轻笑,道:“谢谢啦!”押着那大猢狲径自出去。桓震早已给她吓得一身冷汗直流,连忙跟上。
    出了春华楼,三人寻一个僻静所在,将大猢狲望地下一丢,也不理他,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逼供的种种手段来。桓震是从那种地方经历过来的,说起来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居然如数家珍一般,只听得大猢狲面色发青,嘴上却仍是硬撑。
    恐吓一番,并不奏效,那些刑讯逼供的法子也不过说说而已,总不能当真在他身上一一试来。没奈何,也只得放他回去。只是这么一来,桓震的疑心却又重了一层,对于自己原先那甚么报仇之类的推测也愈发觉得靠不住起来。若说一命换一命,有些亡命之徒容或有之,但只是败坏一下仇家的名声,便赔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究竟甚么样的仇恨,能叫人做这种蚀本生意?
    那少女虽然甚不甘心,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一则不知杨之易究竟被关在何处,二则就算给她查到了,对方必然有层层把守,凭自己这几个人,决难闯得进去。只得跟着桓震闷闷离去。她逼供不成,很是窝火,不住在桓震耳边聒噪,桓震只是随口答应,心中却在想着方才那个少年公子。不知道甚么缘故,也许是因为两次与他相遇,都要撞上些倒霉事情,自己每次见他,都有一种很是古怪的感觉,在心头盘旋往来,挥之不去。他说不出那是一种甚么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将会带着他走向哪里去,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再回春华楼,要见一见那个少年公子。
    他这一次却不要傅山和那少女同行,单身独个回到了春华楼。一路之上,都在担心那少年公子是否已经离去,若是碰不上他,往后不知可还有机会见面。待到进了门,眼光便向方才他所坐的那个角落飘去,一瞧之下不由得心里便是一沉:那处有人倒是有人,只不过坐的却是两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他心中暗叹无缘,转身便要离开。
    哪知道一转身,竟见那少年公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之处,冷冷地道:“你在寻我么?”桓震一惊,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中十分奇怪,怎地他会知道自己定要返来寻他?那少年公子也不多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便走。那老仆便在门口等候,一看主人出来,面露喜色,连忙上前搀扶。那公子一甩手,呵责道:“对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小孩子,不消得你扶!”老仆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点头。那公子也不理睬,径自上了一辆马车,桓震本待跟着上车,却给那老仆伸手拦住。
    那公子怒道:“好奴才,胆子愈放愈大,连爷的客人,你也敢拦了么?”那老仆连称不敢,连忙退了开去,由得桓震上了车,自去前面驾辕,却是时不时地转头向后窥视。桓震暗笑他太过小心,又不是甚么皇亲国戚,值得像大熊猫一般地护着么?当下通了自己姓名,一面请教那公子的高姓大名。他却迟疑片刻,这才道:“我姓朱,名信,草字田木。”桓震点头道:“原来是朱兄。”朱信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虚度一十六岁。”桓震笑了一笑,并不与他去辨。
    两人扯了一番甚么久仰之类的套话,朱信便道:“方才我听百里兄向那人要杨涟的儿子,那是何故?”桓震心下迟疑,不知当不当与他讲,这一迟疑,面上微露犹豫之色,却给他看了出来,不悦道:“桓兄莫非信不过我么?”桓震心道确是信不过你,初次见面便来问我这些,我怎知你靠得住靠不住?他心中虽然存了这个念头,口中却不能说出,只笑道:“田木兄说哪里话来。在下并不认得甚么杨涟,田木兄大约听错了罢。”他说自己并不识得杨涟,倒也不是骗他,杨涟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死了,他又怎会认识?
    朱信点了点头,叹道:“在下原本敬佩杨涟是个忠臣义士,听人传说他后代很是落魄,想要结识一番,倾力相助的,既然桓兄也不认得,那可着实可惜得紧。”桓震听他口中说十分可惜,脸上却没半分惋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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