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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压了下来,兵部那些大老也知道四卫营是一块难啃骨头,恰好魏忠贤发话要提升桓震,便有几个眼红他升得快的,出了主意要他去管四卫营。名为升官,暗地里却是摔了一个大包袱给他去背。
桓震却并不晓得这些,听说终于可以亲手带兵,而且还是真正的京营,与武学那群孩子不同,也与宁远战事带别人的兵不同,心中只是高兴,即日在兵部办了手续,便兴致勃勃地要去营中视察。哪知一查之下,大失所望,兵员缺额极为严重,官勇三千六百四十七,仅及其半;官旗七千二百四十,才四千六百余;马一千四十三,则无一至者。他一面听着军中书记滔滔不绝地絮絮叨叨,一面愣愣地望着堆在面前像座小山一般的的簿册,不由得苦笑不已。
所谓无兵不成军,首要之事还是补充兵员。好在他手里是捧着整顿四卫营圣旨的,当下缮了一个奏折上去,要求从在京武官子弟当中选拔人才加入四卫营。奏折上去数日,批复下来,道是“故额定五千三百三十人。万历八年清稽,已浮其数,且此营本非为备边设者”,便是不准募兵了。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便在眼下的六千多人身上做文章了。然而就是这六千多人,平时几乎毫无训练,战斗力也是其差无比,突然之间要他练这么一支兵,真是谈何容易!
正在老虎吃天,没处下口之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想来此人目前应当在京师的某个角落呆着,正在那里赋闲。这人便是孙元化了。桓震所以知道他,还是因为袁崇焕。孙元化一度曾在袁崇焕军前赞画,去年宁远大捷之后便还朝任职,但是因为得罪了阉党,终于在今年二月给安了一个“冠带闲住”的处分。此人是个天主教徒,不仅善于制造火炮,而且通晓西洋军事,给袁崇焕誉为“识慧两精”。这样的人才,自然不能白白放过,从前手里无兵,那是没话可说;现下既然带了兵,若能将他弄到自己军中,那又何止于万人敌而已?只是这么一个赋闲在家,有冠带无品级,有身份没职权的小官,一时之间却没处寻去。
然而俗话道雁过留声,只要这个人还是存在,那就决然没有寻不到他的道理。桓震动用一切手段,终于两天之后给他打听到了孙元化暂居的寓所。他却并不当即前去拜访,而是认认真真地写了几道几何问题,都是有名的难题,叫人送了过去。他知道孙元化是一个数学家,对几何学研究颇深,著有《几何用法》、《几何体论》两本书,是以要先引起他的兴趣。【至于是什么题……各位饶了我罢,我都几年没碰过几何了……】
果然那送信之人回来说道,孙元化拆信一看之下,便着上了迷,一头钻进书房去算了起来,信差等了半天,也没等得到回信,只好回来复命。桓震暗笑鱼儿已经上勾,次日便亲自前去拜访。名刺投进去不过片刻,孙元化便叫人出来相请。
寒暄几句,孙元化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一个难题的解法。桓震的几何知识自然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倍,满口滔滔不绝,对答如流。两人从早晨直谈到天黑,孙元化固然是陶醉其中,忘记了吃饭,桓震也只好陪着他挨饿。然而饿也饿得有价值,一天下来,孙元化对于桓震的几何造诣,已经是佩服得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口口声声定要留他住下,还说要介绍他认识自己的老师徐光启。
桓震这一下可是大喜,徐光启可是个了不得的自然科学家,连“几何”这个名词,以及“平行线”、“三角形”、“对角”、“直角”、“锐角”、“钝角”、“相似”之类术语,都是从他手里确立下来的。不光如此,他遍习兵机、屯田、盐策、水利诸书,对于军事科学、农学、天文、地理几乎无一没有研究,抛开别的不说,桓震也是十分佩服这位明代的科学先行者。据孙元化说,徐光启已经在天启五年的时候给魏忠贤党智铤参劾,落职闲住,现下在他的老家上海。
他听到这一节,心里一动,孙元化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己与魏忠贤的关系,大概是因为此前自己在官场中的地位还不是怎么重要。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就算自己并不刻意宣扬,这件事终究也会传播出去的,不如自行说了出来,他不屑也罢,毫不在意也罢,只是听天由命好了。
孙元化得知,果然很是意外,意外之后,神色之间便有些淡淡的,不像以前那般热情,桓震起身告辞,他也不再极力挽留,方才留宿的说话更是再没提起。桓震心中暗叹,仍是厚着脸皮对他说了现下奉旨整顿四卫营,希望他以白衣身份来自己军前帮忙,跟着便匆匆告辞,狼狈逃去。
他本意以为孙元化是不可能应承他的了,不想过得几日,孙元化竟然递了名刺回拜。交谈之间,两人都有意回避桓震是魏忠贤干曾孙子这个事实,孙元化更隐约透露,自己有意答应桓震的请求。桓震大出意料之外,怔了好一阵子,才能确定自己并非做梦。然而孙元化怎的忽然转了态度,却着实叫人猜想不透。犹豫片刻,当下直言请教。
原来却是拜了袁崇焕所赐。袁孙两人私交甚好,就是在孙元化回京之后,也一直互有通信。此次宁锦大捷,袁崇焕给孙元化写了封信,谈论红夷炮的问题,中间约略提到一句,有个建虏的大贝勒,是给一个叫做桓震的兵部主事打死。桓震来访当时孙元化并不曾留意,后来忽然想起袁崇焕信中提过此人,翻出当日信件一瞧,这才对上了号。
孙元化本来不是东林一党,并没那种阉党之中人人皆是恶棍的极端道德主义,况且他信奉的乃是天主教,平日耳中灌满了“七十个七次”,【——笔者注,宗徒之长的伯多禄曾问耶稣:“主啊!若我的弟兄得罪了我,我该宽恕他多少次?直到七次吗?”耶稣对他说:“我不对你说直到七次,而是到七十个七次。”这是教人要善于宽恕别人。我一度对宗教比较有兴趣,以后可能还会写到天主教中的人物。至于桓震最后会不会信教……我也不知道。】虽然阉党在政治上迫害于他,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何况桓震还是得了袁崇焕称赞的人物,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则此人几何造诣既然如此之高,说不定也能接受自己其他的一些军事主张。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应承桓震所请,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不任实职,第二要桓震传授他几何。
这第一个条件,却是正中桓震的下怀,若是孙元化定要有实职才肯帮他,那倒叫他左右为难了。至于他还在勒令闲住,好在当时武将多有幕客,桓震既然负责训练四卫营,自然要住在营中,只要不自己张扬,也没几个人会来找麻烦。听到第二个条件,不禁莞尔,这孙元化年纪少说也得四十五六,心性却仍有一分天真,着实难得。难道这便是天主教徒本色?当下痛快答应下来,便问他几时可以前来。孙元化却也一般爽快,只说随时可以搬迁,只要桓震预备一份铺盖便可。
卷一 顺流逆流 六十四回
果然次日孙元化便搬来了四卫营中居住。此刻万事皆备,可以着手开始整顿了。有孙元化这个经验丰富的军事人才在,那可当真比桓震一人瞎忙要好了不少,他按着京营的编制,将四卫营六千四百人编成了火器、弓弩、短兵、马军四营,分别训练,自己却总是跟在火器那营。火器本就是他所长,训练起士卒来更加得心应手。桓震对他的要求总是尽力满足,好在营中缺额本来就多不胜数,他吃了空饷,尽数拿去孝敬魏忠贤和其他阉党人物,将京中关系弄得畅通,申领军器火药,也没给人刁难。孙元化看着自己的带兵方式渐渐生效,也是十分满意。两人各取所需,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七月,桓震的四卫营却也训练得初见成效,只差在实战中检验磨练一番了。
这一段时间,桓震一直不曾停止交接阉党当中的要紧人物,傅山偶尔与他见面,曾经隐约透露,信王对他的活动全都知道。桓震猜不透那是什么意思,是说信王对自己不满么?可是自己现在的行动,分明便是早就与他通过了气的,当时他还叫自己放手去做,怎的眼下势头正好,却又秋后算帐起来?难道是动作太大,引得他疑心了么?只觉得朱由检实在是一个难伺候的皇帝,现下自己替他办事,说不定魏忠贤倒台之后,他就要将自己一脚踢开,与大批阉党一般问罪。前思后想,看来还是预为准备的好,不论如何总要立于不败之地才行。
他既然存了这个想法,魏忠贤那边也就加紧上心,恰好就在这时,又出了一桩大事,使得三方面都起了极大的震动。
这桩大事便是天启落水事件。天启本来是一个贪玩的皇帝,这年七月间,他与几个太监宫女在皇宫里划船耍乐,一个不小心翻进了水里。虽然旁边众太监及时捞救,幸得没有当场没命,但他那酒色淘虚了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淹一吓?当即生起病来,却又愈来愈重。'——天启落水其实是在五月。'
朱由检得知桓震那“七八月间应天命”的预言果然有了预兆,心中却又对桓震当日的说话信了一分,只觉此人之能,实在出乎自己意料,现下他说是要交结阉党,在内部帮助自己,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反戈对付自己?真到了那时,凭自己的力量,可也不见得奈何得他。除却信服之外,却又添了三分戒心,连带对傅山的态度,也渐渐变化起来。
魏忠贤的熏天权势全靠天启而来,现下天启病倒,他怎能不急?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无数办法。他请来巫师,给皇帝驱邪,他在宫中发放金寿字大红贴裹,要用一片金色红色的喜庆气氛驱赶病魔。因为皇帝的病情日渐加重,他多次暗自垂泪。
此刻魏忠贤的心里,当真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桓震却安下了心要在火上浇油,时不时地在言语之间暗示他,一旦信王继位,必定不会任由他逍遥自在,想想他还在藩邸,已经瞧他不顺眼,要派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