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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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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龙锡为官多年,早善于察言观色,看今日皇帝的神情,便知道他定是为了甚么事情正在发怒。当前的大事莫过于鞑子攻城,可是今日四方援军刚刚与虏兵大战,虽然满桂部有些伤亡,袁崇焕却是打了一个胜仗,功过相抵,按理说并不会招惹皇帝这般生气。
    崇祯瞧了他几眼,问道:“钱龙锡,你是首辅,朕问你,眼下虏兵压城,城防工事可都预备妥当了?”钱龙锡想了一想,犹犹豫豫地答道:“天子圣恩浩荡,臣等敢不用命,士卒将领同心戮力……”他一句话说到一半,便听啪地一声巨响,石粉四溅,有几粒险些迸到他脸上,竟是崇祯将一个玉石镇纸,摔在了他的面前。
    钱龙锡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韩爌,成基命等人见状,也都一同跪下。崇祯喘了一口长气,怒道:“今日张凤翔给朕上本,说是前些日巡查城头,见三大营的许多士兵,连炮也识不得放,可是真的?”新任的兵部本官申用懋,见皇帝说到城防头上来,那是自己该当负责的事情,心想与其等着给皇帝质问,不如自己先来叩头认错,当下俯首道:“臣忝任兵部,疏于监察,罪该万死!”
    崇祯冷笑一声,道:“万死?万死可赎么?今日德胜门外,不是那些无能的兵冲着满桂发炮,他又怎么会输?倘若我大明的火炮都如今日一般单打自己人,那还得了?”话头一转,道:“罢了,你方才上任,诸事不知,那也难怪。”申用懋大大松了口气,没想到皇帝居然还会安慰自己,心想下去之后定要好好整顿一番三大营,做出个样子来以报圣恩。
    韩爌虽然位在钱龙锡之下,却是所有阁臣之中最老成持重的一个。见崇祯为了三大营不会打炮,发怒呵责堂堂首辅钱龙锡,心中虽然不敢有所不满,却也暗自叹息。候着皇帝又发过一阵脾气,脸色稍稍晴朗了半分,这才上前奏道:“臣启陛下,三大营积弊,犹如冰冻三尺,非一朝一夕可成。”崇祯听他这句话,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敢于整顿开拓的皇帝,连把持朝政、权势薰天的大阉魏忠贤尚且不在话下,何况小小的营伍积弊?当下问道:“韩卿,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清理营伍,革除积弊?”
    韩爌说这话的目的,却并非催着皇帝整顿京营。他也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鞑子入侵,绝不会有那种时间从容不迫地搞甚么整肃军纪。当下回奏道:“陛下,京营积弊,由来已久,就如黄河沉沙,积若干年而成,亦必要若干年方能清浚干净。眼下敌氛方炽,贸然着手势必引致军心动荡。事有轻重缓急,整顿一事,请陛下等待退敌之后再作打算。”
    崇祯眉头一皱,斥道:“一个个都是说得好听,当真办事起来,全都成了空言邀宠之辈!”韩爌却不在意他如何叱骂自己,又待再辩,只听钱龙锡上前跪奏:“陛下明鉴万里。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无虎狼之师,如何能当得虎狼之敌?”这几句话却是顺着皇帝意思,句句投他所好,崇祯听了,脸色少和,却听钱龙锡又道:“只是三大营之中,裙带关系盘根错节,必须有一得力大臣,奉天子诏,持尚方剑,方有镇压之效。不知陛下心目中可有得当的人选?”
    这一下却当真把崇祯给问住了。低头沉思,将满朝大臣一一想了个遍,只觉得文臣只懂拍马吹牛,武将单会吃饷要钱,稍稍有些本事的,自己却又信不过,这许多拿着国家俸禄的侍郎总兵们,竟没一个能为自己所用,不由得长声叹了口气。
    恰好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捧上茶来,放在御案一角。崇祯一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右手轻轻一拍桌子,道:“乾清宫太监邓希诏、王之心,公忠体国,甚得朕意,可堪大用。”
    底下群臣听他一语,都是大惊失色,韩爌叩头触地,大呼不可,成基命、申用懋、毕自严目瞪口呆,钱龙锡却是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在他本意,原是想借着人选为难崇祯,将三大营之事拖延过去,至少也等鞑子退去再作理会,哪知反而诱使崇祯重新信用起太监来,他也明白太监督军的害处,天启年间殷鉴不远,一时间只觉非得阻止皇帝不可,只是如何阻止,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忽然灵机一动,道:“陛下着意整顿,何必定用中官?袁崇焕现帅大军入援,就驻在城外。陛下何不再发一道诏令,就让他统率京军三大营,助理北京防务?”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正是碰到了马蜂窝上。崇祯正在对袁崇焕百般疑心,以至于援军不许入城,三大营是京中唯一保护自己的军队,哪里还能交给袁蛮子?钱龙锡情急之下话一出口,旋即发觉不对,然而要再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崇祯心中大怒,暗道你们这些大臣,一个个地都向着那蛮子,莫非哪天蛮子造起反来,你们也要帮着他砍朕的脑袋不成?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淡淡“嗯”了一声,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议。就着邓希诏监京营防务,王之心监蓟镇东协,即刻赴任。至于其余各地,嗣后慢议。”
    几个大臣知道多说无益,以皇帝的性格,一旦决断了的事情,那是谁也扳不转头的,听他口气,似乎太监监军并不止于京师一地,还要遍行边塞腹里各镇,只有暗自叹息而已。崇祯又问了一些城防的事宜,无非发怒骂人,将几个国家重臣一一骂过一遍,终于叫他们退下。
    韩爌出了宫门,不坐轿子,径行向自己家中去。钱龙锡从后赶上,拦住了他,迎面一躬到地,连道:“龙锡有罪!”韩爌连忙挡住,道:“钱大人不必如此。圣意难揣,钱大人也只是为人臣子应为之事罢了。”钱龙锡叹道:“话虽如此,然而龙锡却不能若无其事,圣上即位之初,裁撤监军中官,那时边腹武将一片叫好,如袁崇焕之类的将才,更是得以大显身手。今日复设,却是因为龙锡的一句无心之言,将来边事再坏,龙锡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韩爌叹道:“钱大人无须自责。冰封三尺,原非一日。陛下既然不信大臣,中官再出只是早晚之事,岂有因钱大人一言而行之理。”钱龙锡道:“唉,龙锡何尝不知是如此,只是目下边情正急,倘若陛下令中官监军三大营之余,再派中官出辽东、蓟镇,那可……”韩爌默然,袁崇焕是他的门生,去到辽东以来两人多有通信,他也知道中官去后袁崇焕才得以全力整顿辽事,一展胸中抱负,接连收复了广义二地。倘若此时中官再出,必定又要缚手缚脚,辽东得来不易的好形势,说不定就要全盘逆转。
    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相信自己门生的周旋本事了。只是他却没想到,或者也并不敢想,真正对边关武将缚手缚脚,百般掣肘的,并不是甚么监军,却正是皇帝本人。
    两人正在那里相对叹息,毕自严赶上前来,叫道:“钱大人留步!”钱龙锡停住步子,却见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愁眉苦脸地道:“钱大人,方才陛下有旨,叫下官调派军饷……”钱龙锡一听之下,立时明白他是甚么意思。方今四方援军毕集京师,士兵将官每人每天都要吃饭,马料火药都须补给。援军赶路紧急,必定不能多携粮秣,全要指望京师供应。毕自严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责无旁贷的了。
    可是崇祯催钱容易,毕自严筹款却难。那时候国库已经十分空虚,莫说应付大军所需,就是供应三大营也都犯难,若要请发内帑,袁崇焕当日请内帑的时候皇帝如何震怒,众臣都是看在眼里的,还有哪个敢去捋虎须?一个个都做了钳口葫芦,闷声大发财便是。只苦了那些长途赴援的外地军队,饭都吃不饱,还要整日翻来掉去地换防。
    钱龙锡叹道:“那有甚么办法?只能尽力筹集便是。国帑不足,便向京中商民筹借,再不足,便叫官员国戚认捐。若是如此仍旧不足,那就只好大家抱在一起死了。”毕自严愣在那里,瞧着首辅大人佝偻着背愈行愈远,忽然觉得上任以来,钱首辅似乎是苍老了许多。
    卷二 国之干城 九十三回
    恩格德尔自从被俘以来,先前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后来给桓震折磨得无可忍受,终于将自己军中的情形一一倒了出来。虽然那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心里却总是觉得十分对不住大汗,对不住将公主嫁了给自己的先汗努尔哈赤。每每思之愧恨已极,堂堂蒙古男儿,成吉思汗的子孙,竟然几日不睡觉便熬不住了,说将出去还不给人指着鼻子嘲骂?
    桓震自从打他嘴里掏到了想要的情报之后,也就不为已甚,待他十分优厚,不单让他单独在一个小帐篷中居住,每日干粮饮水也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只是看守却丝毫也不曾松懈,恩格德尔数番想逃之夭夭,都找不到机会。
    这天晚间,看守的士卒送来食水,恩格德尔照例爱理不理地等他离去,这才起身取用。他手上脚上都戴了铁镣,虽然为了避免磨破皮肤给包上了布条,但沉重却是一样的,加上不能直腰走路,慢慢挪过去端起水罐,一个彪形大汉竟然累得略有些喘。
    他一面苦笑,顺势在地上坐了下来,瞥一眼门口值守的卫兵,一面琢磨怎么逃走,一面喝了一大口水。这中原的水,哪里能比得上呼玛而窝集河的河水清冽啊。
    正在那里怀思故乡,不料忽然之间,耳中竟然钻入了一句蒙古话来,说的却是“你这反贼,不得好死!”恩格德尔在这异国他乡的北京城下乍闻乡音,亲切之余心中更是十分奇怪。不由得侧耳细听,幸好那说话之人并没刻意压抑语音,在这静夜之中,虽然隔着一层帐篷,却也听得甚是清楚。
    先前骂别人是反贼的那人,语声很是苍老,似乎是有年纪了的。被他骂做反贼的那人,岁数听起来略微年轻,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他给人斥为反贼,居然不怒,仍是笑道:“锡拉特大人何必如此?大汗对你有甚么天大的好处,值得你为他这般卖命?”恩格德尔心中一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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