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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玻璃窗,像水一样洒在康熙的床前。这玻璃还是荷兰商人经由传教士汤若望进贡来的,一转眼,多少年了。康熙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掠过:
登基大典,擒鳌拜,撤三藩,讨伐吴三桂,下江南……唉,下了江南那么多次,也没有能再见到她。康熙眼前浮现出一个长辫子的小姑娘,调皮地唱道:“小小子,坐门堆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康熙笑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拉着她的手,轻轻唱道:“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憋不住了,只好拉在裤子上。”然后她就追他,他就跑,故意越跑越慢,等她追上来。她就用小手捶他的背,还一边娇声娇气地说:“阿烨,你坏,打你,打你!”
“嗯,就这样捶,捶得好舒服。”康熙喃喃地说着,觉得有一双软软的手在他背上捶着,他不敢睁眼,怕一睁眼那小姑娘就跑掉了。那双手还是一样轻盈,一样温暖,他的心颤抖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那双手停了下来。一个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叫着:“皇上,皇上。”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他努力睁开眼睛,月光下,一个黑衣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刺客!”康熙心里一阵发凉。他咳嗽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惊叫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说:“皇上,您不记得我了么?”
她转过脸去,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庞,岁月的留痕依然掩饰不住昔日的俏丽,好像胖了一点儿,可是那清秀的眼睛,那时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眼睛,不停闪烁着明月的辉光。
康熙的心缩紧了,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问道:“肖川,肖川,是你么?”
那黑衣人握住康熙的手,泪水夺眶而出,连连说:“阿烨,是我,是我!”
康熙大喜过望,用力抬起身子,谁知道眼前一黑,反而向后倒去。
肖川忙抢上一步,用左手托住康熙的后背,嘴里叫着:“皇上!皇上!”
康熙老泪纵横,缓缓地睁开眼睛,问道:“肖川,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肖川泪如雨下,回答道:“不是,皇上,阿烨,真的是我。”
康熙紧紧抓住肖川的手,惊喜地说道:“好,好,四十年了,我死也瞑目了!好!好!”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肖川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康熙背上捶着,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康熙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仔细打量着,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肖川,你老了,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肖川苦笑了一下,轻声地说:“阿烨,你也老了,四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康熙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叹地说:“四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怎么没跟我告别一声就走了呢?”
肖川长叹了一声,说道:“那天,皇太后逼我发下毒誓,再也不和你见面。我出宫以后觉得恍恍惚惚,人生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就去峨嵋山削发为尼。可是那独臂师太说我是性情中人,不给我落发,倒是教了我一身武功。”
“独臂师太?”康熙奇怪地问,”听说她是前明公主呢。”
“是啊,”肖川点点头,肯定地说,”她老人家早已经大彻大悟了,说只要老百姓能生活得好,谁当皇上都没关系。后来听说你和十四阿哥一起搞变法改革,还政于民,她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还派小师妹吕四娘去辅佐十四阿哥呢。”
康熙的眼睛发亮了,问:“吕四娘去辅佐老十四,有这事吗?”
肖川笑着说:“当然,还有好事呢。那吕四娘和你的孙子贾宝玉还是好朋友呢。”
康熙也笑了,还说:“我知道你见过宝玉了,你看这个……”说着从自己怀里把那个绿玉佛掏了出来。
肖川接过玉佛,轻轻摩挲着,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康熙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好了,好了,我们不是终于在一起了么。”
肖川擦了一把眼泪,说道:“这也多亏了我师傅。我听说你病重,急得不得了,可是自己又发过誓不来见你。师傅知道了就对我说:信义二字,其实义比信更重要。为了守信的虚名而伤害了自己的至爱亲朋,才是最愚蠢不过。我一想也是,我当年发的誓就是:如果我见了你,就让我以后被钉死在别人的棺材里。可是能见你一面,就是用我自己的生命去换,我也认了!”
康熙打了个冷战,忙把话岔开:“你看老十四这孩子,能成大器么?”
肖川点点头,说:“他心地仁厚,是个好苗子。不过,听说四阿哥最近活动频繁,拉拢了不少人呢。”
康熙冷笑了一声说:“我已经把遗诏交给张廷玉了,难道他们还敢改遗诏不成!”
肖川叹了一口气说:“阿烨,你别太小看老四了。”
康熙拉起肖川的手,安慰她说:“不怕,我早有准备。”说着附在肖川耳边把遗诏一式两份,另一份交给了贾妃,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把贾妃赶出宫去住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肖川。
一别四十年,两人当然有说不完的话。肖川靠在康熙的胸膛上,忽然听得康熙的心头一阵狂跳。她的脸色变了,转身跪在康熙的床前,拉过康熙的右手,把自己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康熙的手腕上号着脉。
窗外一个黑影一闪,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御花园。
康熙的脉象时而洪若奔马,时而细如游丝,时而又消失不见。肖川跟独臂师太学过脉理,知道这是最凶险的脉象,周身的真元都被什么极霸道的东西拔干了,几近灯枯油尽。她心头一酸,眼泪簌簌而落。
康熙见肖川落泪,不由得心头一凛,虽然他早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可是和自己的心上人意外相逢,怎么舍得撒手而去。他强忍住自己的眼泪,笑着说:“怎么?
我的身体还行吧?”
肖川叹了一口气,埋怨地说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保重自己,纵情声色,还不把身子都掏空了?”
“没有啊,”康熙解释说,”我已经有好几年不近女人了。”
“真的么?那怎么会有这样的脉象?”肖川又把手指搭在康熙的手腕上问道,”莫非,莫非有是人给你下毒了?”
“不会吧,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康熙摇摇头,接着用手指着靠墙的长案,说:
“我吃的药都在那里。”
肖川走到药案边检查着,一边还说:“这个葫芦里是补心丹,这个瓶子里是清热散,这个药吊子里么,”她抓起一把药渣闻了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这个……”她看到一个青瓷的小酒坛子,就打开盖子闻着。
“那是老四送来的大补酒,可有劲儿了,你要不要尝尝?”康熙笑着说。
肖川把酒倒了一点儿在手心上,用舌尖舔了一下,脸色马上变了。
“怎么?”康熙奇怪地问。
“这酒有毒!”肖川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吧,”康熙犹豫地说,”老四怎么会给我下毒?”
“这酒里有回光草,”肖川激动地说,”就是它,把你浑身的精力都吸干了。”
“回光草?”康熙不解地问道。
肖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回光草是一味极罕见的草药,传言只生长在内蒙古黄沙大漠之中,它能把濒死的人仅有的一点精力集中起来,说出最后遗言,然后马上灯枯油尽地死去。就像油灯烛火的回光返照一样,所以叫做回光草。如果正常人吃了,就相当于透支自己的精力和生命。有药力维持的时候精神焕发,药力一过就萎靡不振,乃是比各种春药更厉害的虎狼之药。老年人用了,更是凶险至极。”
“真有这么凶险?”康熙担心地问。
肖川点点头,说:“那回光草把人身体里的真气耗尽之后,就开始吸取人的骨髓,再吸取精血,人一点点软下去,然后突然发作。到发作的时候,人先是脚趾变得麻木,然后半身不遂,然后全身不遂,多则十天,少则三天,就完了。”
“啊,”康熙听得心里发毛,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脚趾,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心里大骇,叫道:“我的脚,我的脚,怎么动不了啦?”
肖川揭开康熙的黄龙缎被,只见他的十个脚指头已经都变成紫黑色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皇上,这个毒只有北极寒玉可解。你宫里有这样东西么?”
“原来是有一块北极寒玉的玉佩,我好像是给了谁了,”康熙苦苦思索着,”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那块玉上还刻了字呢,什么莫失莫忘。”
“想不起来就算了,”肖川叹息着说,”我知道五台山茫茫大士那里也有一块北极寒玉,我去借来试试。”
“五台山的茫茫大士,你是说,父皇?”
“怎么,茫茫大士他……是顺治皇上?”肖川吃了一惊。
“说来话长,”康熙苦笑着说,”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么?”
“我是去年见的他,身子骨硬朗得很呢,不过人上了年纪,病就多了。就拿我师傅说,去年也好好的,忽然一下子就病倒了。”肖川把康熙的被子盖好。
“那你师傅现在好点儿没有?”康熙关心地问。
“好些了,特别是吃了小师妹采的药,皇上,我去五台山了,既然茫茫大士是顺治皇上,这北极寒玉就没有问题了。你尽管放心休养好了。多则七天,少则五天,我就回来。”说完,肖川站起了。
康熙一把抓住肖川的袖子,眼泪滚滚而落,说道:“你再坐一会儿,我们四十年不见了,哪怕再多说两句话儿也好。”
肖川轻轻推开康熙的手,说:“阿烨,这病可耽搁不得,等我回来,解了你的毒,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转身走了出去,泪水又不禁夺眶而出。
康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说:“好,好!”接着就哽咽住了。
门帘一闪,肖川又走了进来,说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