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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望向没有月亮的天空,和没有一个人的温泉池——当日,在这池中,他和小家伙的初夜,月色是多美……如今却……
只当失去时,才知爱有多深。
六年前,发现贺秋离去时,他愤怒又悲伤,以及深深的无奈。
作为帝国统帅,他绝不能和传玉一样宠幸奴隶。
于是,定下佑护右臂残疾者的法令后,他决心从此斩断一切,只当从没有过贺千吉这个人。他继续当他的黑鹰神英亢,帝国的主宰。
他的坚忍,自小出了名的,下定决心之事哪怕再违背心意也能做到。
可是,这一次,他失败了。
做不到,也忘不了。
那个人,即使是卑微的奴隶,却是他的主宰。
英亢悄悄召集流西的学者,觅来流西的书籍,第一次认真地研究废奴为何物。然而,流西的一切他不能理解。在他的深心里,奴隶总归是奴隶。从铁硕侯到香贞贞到明玉,奴隶只是奴隶。虽然他爱着贺秋,可主奴有别的想法根深蒂固。
更何况,他一向认为,废奴只是南方叛乱者的伎俩,一旦帝国内乱,大顺南侵,内忧外患下,古斯的万里江山将片瓦不存!这是他绝不允许的!即使为了贺秋,为了最深爱的人,也不能弃帝国大局于不顾!
割舍不掉,又难以挽回。很长时间,内心煎熬。
最终,失去的痛苦占了上风——他眼睛一闭上就会浮现贺秋自废右臂时的决绝眼神,那轻淡哀伤的笑容,直要将他的心肺碾碎。
他再忍不住,重派人打听贺秋的消息。这时,却传来伊人高举“废奴”大旗的消息。
他不禁开始怀疑——这样决然离去的人,会否还爱着自己?这样公然和自己做对的人,会否早已忘了他?
他一生骄傲,也只能将这份不安深藏心内。
只是这折磨人的六年也该到头了!
英亢沉喝一声,猛一拳捶在胸口,嘴角流出殷殷的血,方觉得心中郁结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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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将!”桓福拿了衣服递给在帐外站了良久的贺秋,“天冷,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进去吧。”
贺秋拿过衣服点点头,没动。桓福悄悄走开。
没月亮呢……贺秋默默看天,神情宁静悠远。
六年前他离开大都,醒来时已经在雅枫的车上。雅枫怕英亢追捕,偏偏不往别人以为最可能去的南方,反其道行之,去了大顺。
没曾想,帝国根本没有人追缉他们,直到现在。
大概,那人也觉得我走了是最好的罢……贺秋笑笑。
当时他心灰意冷,身受重伤,觉得去哪儿都一样,也就一直跟着雅枫她们,而桓福也不离不弃一直跟着照顾他。一行人在大顺没住几天,又去了古斯国西邻属国巫国,那是希纤的家乡。到了那儿,小秋想起离秋生前跟他说的离家,巫国的南部是蛮族聚居地,待他身体好些,便坚持要去那里看看。
那时,帝国的赦令通达天下,在监狱的右臂残疾者全被放出来,为难得罪右臂残疾者的严惩不怠,他这个废了右臂的人倒成了香馍馍,即使在帝国的属国巫国都倍受宽待,令得桓福羡慕无比,一心想假扮臂残。
这法令也定是那人颁布的了。又何必呢?!
今时想起这些事情,竟觉得不是自己的事情了。
难道自己是这般无情的,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顺顺当当到了离家,不想离家竟是个有着几万人的大家族,离秋更是族长的女儿,他就是族长的孙儿。可这时候他也不愿认这些亲戚了,他不想有贺盛川那样的父亲。他只说他是离秋生前的奴仆,离秋身死,他来投靠。他是奴隶贺秋。
也许是先前十多年将一生的霉运都走完了,断了过去的贺秋六年来都过得很顺。
他将离秋生前给他的小黄书拿来参研,里面是离家失传了很多年的巫术、武功和一些兵法,也不知怎么流失到外面,又给离秋找了来。他右臂残疾,全身功力又废了,体质大受损耗,武功一事上再难有大成,但是武功失了见识尚在,拿来教人是绰绰有余。将离、贺两家的武功相融合,再辅以巫术,几年下来倒也真给他教出了名堂,离家有了一支堪比黑旗的军队,他自然也成了离家的恩人,有了很高的威望。
离家是蛮族,最近十年才由奴变民,对奴隶总是同情,从帝国逃出的奴隶本就多投奔到离家,再加上贺秋到来,离家聚居地简直成了逃奴的乐土。
半年前,帝国桂、庆两族的逃奴叛反逃亡,贺秋率领离家两千人抵住了桂、庆五万追兵,救下所有奴隶,顿时名动天下。接下去半年,各方志士、逃奴都陆续投奔而来,再加上雅枫和希纤带来的家将兵士,赫然有了近万人之多。
成就了声名,立即就有人来拉拢,前些时候,明家派了人来,邀他参加废奴联盟。
明家,哼,贺秋对明家当然是知根知底,所以他更要去。
如果他一生还有什么要做,就是废奴了。
恨透了。
他自己,他的那些从小去配种的伙伴小狗、尾巴、骨头,香贞贞和来凤轩的姑娘,一庭的管家,他的母亲,明玉,身边不断涌来的逃奴,太多太多……为了什么他们要忍受这般比猪狗都不如的命运。只为了身上出生就被烙下的奴印么?
他不知道没了奴隶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据说流西是没有奴隶的,他也管不了多少。
他只知道,他不要天下有主奴之分。
也许,要和那人对阵沙场;过去,与那人的……
贺秋闭上眼,深吸口气。他很久没想这些了,过去的事早变得模糊,再过些时候就能全忘了吧?
桓福又催:“贺将,歇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快进古斯了,可有得热闹了。”
是啊,明日就要进到帝国,他还要为他部下忧心。
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似乎响着某个声音——
英亢,贺秋回来了。
19
第二天一清早,军士们拆了帐篷向古斯出发。
雅枫、希纤和贺秋并驾齐驱。贺秋的亲传弟子离家军四大家将离雁、离影、离霜、离越与桓福紧跟其后。
雅枫还是那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她回头看看军容整齐的队伍,忍不住拍了小秋左肩:“姓贺的小子,有你的!本公主原以为一帮逃奴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在你手里,竟有了这番气象,便是黑旗军也不过如此!”
贺秋失笑,倒是希纤轻声提醒:“公主注意言语。”几个近边的奴隶出身的兵士听到“逃奴”,神情不愉。
“我说什么了?我是夸他们。”雅枫浓眉一掀,“我生下就是古斯第一公主,不过今日既到此处,也就不是公主了,本公主要和贺小秋共襄废奴大业!”
贺秋闻言心中感动,雅枫、希纤救他于危难之时,更是世上仅剩知道他身世的人,在他眼里便与亲人无异。
正这时,身后离雁催马赶上轻声报道:“贺将,前方竹林中有不明兵士埋伏。”
“哦?”贺秋命队伍稍放慢速度继续前行,同时令殿后的一千人迅速包抄到林后。
这总共八千人的军队中,两千是最精英的离家军士,两千是雅枫带来的家将和巫国勇士,其他四千人是之后陆续投奔而来。他们中大多数只是慕名而来,并未真正跟贺秋打过仗,这多日净是操练阵法,好不容易有了敌人对阵,竟都兴奋异常。
待包抄到敌人后方的军士传了消息来,贺秋才命配置了盾牌的先遣队靠近竹林。
果然,当先遣队到了竹林边的官道上,林中突然射出飞雨般的弓箭,先遣队的盾牌兵早经操练,盾牌迅速列成盾墙防御敌箭。而敌人放箭的同时,林中深处也传来阵阵惨呼,包抄到敌后的军士开始行动了!
贺秋身后桓福疑惑道:“贺将,你瞧那箭都没射足,还没到盾阵全都落到地上,难不成只是警示没有敌意?”贺秋也早发现,心道,或许是谁来试探虚实,不过能将所有箭都控制射程,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须得每个箭手都训练有素才行。想到这儿,立刻发出信号,让敌后的军士停手。
“哈哈哈!贺秋果然名不虚传,老右代废奴联盟在此拜过!”豪声大笑中,林中步出一个大汉,细看去竟是南蛮右烈。这位老兄还是那副尊容,面目黧黑,眼皮耷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大蒜鼻,招风耳。
想起此人当日对明玉的恶劣行径,再加上今日这番试探,贺秋哪会有半分好感,冷笑道:“右兄好一个下马威!”
却不料右烈这家伙蛮气十足,脸皮老厚:“嘿,哪是我给贺将下马威,老右几个不成材的家奴还要贺将手下留情哩!”原来,贺秋部下的箭上都抹了离家秘制毒药,右烈损失不小。贺秋心道,如今这南蛮与明昔和齐名,都是古斯废奴阵营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也不宜过分得罪,于是缄默不语。
待右烈慢慢踱近,却突然惊疑出声:“原来是你!贺将!哈哈……我道哪里凭空冒出个贺秋能打败桂、庆家的龟卵子,原来是老相识,别来可好?”
军士们并不知晓贺秋的过往,听了一头雾水,不过贺秋治军严厉,也没人议论。右烈小眼睛一眨,嚷嚷道:“你们不晓得么,你们首领贺秋就是七年前一脚踢死希域的古斯名将贺千吉!”
啊?众人惊讶,贺千吉一脚踢死希域,巫国无人不知,可贺秋不是离秋的奴仆么,他武功低微右臂伤残,怎么可能是名震天下的贺千吉?
小秋心知右烈还不死心,不过此去古斯,故人遍地,这事迟早要交代清楚。
他也不说话,示意身侧的桓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