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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树桃花哪里是在盛开,杨林觉得那简直就是一种燃烧,那种燃烧灼痛了他的眼睛。杨林突然痛恨起那树桃花来,杨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痛恨那树无辜的桃花。
桃花开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朱雯头也不抬,仍旧剥着花生。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哪。杨林不知是在看桃花,还是在以窗为镜顾影自怜。
你们诗——文人就是这样,喜欢挖眼找蛇打,活该自寻烦恼。朱雯差点又说出了诗人这个词,幸亏刹车及时。杨林最怕人喊他杨作家,更恨人称他杨诗人。喊他杨作家,他只以沉默表示抗议。若喊他杨诗人,他就会眉一竖眼一瞪,冲出一句你他妈才是诗人。朱雯知道杨林忌讳这个,朱雯也知道杨林其实就是个诗人。
杨林还在念高中时,就因在《新星诗刊》上发表了一组情诗而名噪一时,曾经的辉煌如今却像拒绝愈合的伤口,时不时会被人揭开来看,杨林对此无可奈何。
在报名应聘到《南方文艺》当编辑时,杨林主动揭开了这个伤口。主编年轻时也曾为诗狂,惺惺相惜,便省却程序无数。那组名为《我想在你怀里死去》的情诗,让杨林从国家级贫困县的下岗男工一跃而成了省城的文学编辑。
对了,明天情人节,你老婆过不过来?朱雯将两瓶二锅头全拧开了,拎起其中一瓶往茶几上顿了顿,喂,哥们,那桃花有什么好看的,喝酒才是正经。
这是朱雯进门以来第二次提到老婆这个词。杨林明白自己为何要恨桃花了。他怅然转身,拖过一把旧折叠椅,嘎吱一声,在朱雯对面坐下,抓起属于他的那瓶二锅头,朱雯笑出一只酒窝来,握住酒瓶与杨林叮地一碰,两人一起仰脖,各喝了一大口。
文人形容一个男人睡眠不好,喜欢用胡子拉碴这个词,可你的络腮胡呢,怎么全都失踪了?朱雯歪着头打量杨林。
你刚才进大门时没看到垃圾站变了样?杨林接过朱雯已剥好的火腿肠,往嘴里一塞,含含糊糊说道:唔,就一根,全给我吃,你真好。
杨林就是这样,和他说话得有耐心,你问他络腮胡,他回你垃圾站,你若和他较劲,不郁闷死才怪。杨林的答非所问,朱雯早已习惯。你慢点吃,别噎着了,又没人和你抢,这么长一根火腿,你一口下去,就黄瓜打锣去了一大截,朱雯起身为杨林倒了杯水,递给他,说,问你话呢,你老婆明天到底过不过来?
你知道的,为了改那部长篇,我这两个月每晚写到两三点钟才上床,一挨枕头就能睡着。可这些天来,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乱七八糟的人在哭、在吵、在笑,在喊。我好不容易才睡着,那该死的垃圾站又开始鬼哭狼嚎了!
垃圾站?鬼哭狼嚎?朱雯忘了自己提的问题,圆睁起双眼,扑闪着她的长睫毛。朱雯眼睛不算大,但睫毛又黑又粗,又长又密,还要翘起来,还要眨啊眨的,美丽得足能以真乱假。
杨林好几次要朱雯别动,杨林扶正他的近视眼镜,他的高鼻子差点蹭到了朱雯的脸上,杨林还是不肯相信朱雯的长睫毛是天生的。杨林说,你真的没有刷睫毛膏,加长加粗加黑的那种?杨林以前看到龙惠用过那种睫毛膏。朱雯扑闪一下长睫毛,摇头。杨林说,真的不是人工嫁接的?朱雯又扑闪一下长睫毛,摇头。杨林啧啧两声,说,假作真时真亦假。
就这几天的事吧,他娘的垃圾站也玩起了机械化和自动化。每天大清早的,环卫工人过来一弄,他娘的垃圾站就轰隆隆轰隆隆直叫,催命似
的,叫得人血液倒流。我用枕头捂住脑袋,轰隆隆轰隆隆。我再把被子往上一拉,还是轰隆隆轰隆隆。我跳下床,抄起一把旧剪刀,剪烂一件旧棉衣,扯出两大缕棉花,塞满两只耳朵,重新躲进被窝,用枕头捂住脑袋,他奶奶的,那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还是阴魂不散。
你熬得太厉害了!朱雯说,不晓得劝了你好多次,那些劳什子小说,有什么好写的?弄得人背驼眼瞎的,还不一定能发表,还不一定能赚到多少稿费。这年头,有几个人能靠赚稿费混上好日子?有一点我倒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失眠呢?你不是从不失眠的吗?
失过一次。杨林眼里闪现出丝丝柔润的光来,那晚你喝醉酒,勾着我的脖子不肯撒手,我只好半推半就抱了你一夜,眼都没合一下。
想起那次醉酒,朱雯嘴角一抿,抿出一抹笑意,那是一道极为完美的弧形,弧形在两端稍稍上扬,隐入或红或白的颜色里。
朱雯又将柳叶眉往上一挑,斜了眼去看杨林。朱雯抿起嘴唇微微笑的样子,已经很妩媚了,她还要挑起眉来斜着眼去看杨林,杨林就感觉有点晕晕乎乎,好像刚从阴暗的房子里突然走到了阳光地带。
杨林觉得晃眼的,不仅仅是朱雯的脸。朱雯身上的某一处白,曾经让他的双眼接近瞬间失明。
那晚,杨林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朱雯是存心要将她自己灌醉。
那时,他们还只交往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一个女人,如果存心要在一个男人面前灌醉自己,只有两种可能,非爱即恨。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其实已经包含了无限的可能。
杨林觉得朱雯不可能爱上自己,最起码当时还没来得及爱上,没有爱,恨就无从谈起。杨林肯定朱雯灌醉自己的原因与他无关。但杨林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杨林估摸着朱雯喝得半醉时,趁她不注意,一把抢掉了朱雯手中的酒杯。朱雯站起来,隔着那张小圆桌,伸出一只手,搭在杨林肩上,摇了几摇,杨林的身子没被摇动什么,倒把朱雯自己的眼泪咕噜噜给摇下来了一大串,朱雯红着眼说:是哥们,继续陪我喝,不是哥们,滚远点!杨林说:我不会开车,你喝这么多酒谁给你开车?朱雯说:你不用管车,你只管倒酒。
杨林将心一横,把酒杯顿在朱雯面前,好吧,让你喝个够,大不了我背你上医院。
朱雯果然不胜酒力,喝着喝着就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林埋了单,想扶朱雯起来,朱雯的身子却一个劲往桌底下滑。杨林赶紧往下一蹲,一把抱住朱雯的腰,朱雯屁股下的凳子呼的一声倒在地上。
朱雯的手臂软绵绵垂下来,她近乎呻吟地喃喃着,我没醉,我还要喝,还要喝。两个服务员过来帮忙,总算将朱雯扶到了杨林的背上,杨林背过双手,紧紧搂住朱雯的双腿。
杨林半侧着头大声对朱雯说:你搂紧我的脖子,千万别撒手啊。朱雯心里明白,也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往下滑,她想搂住杨林的脖子,最好是紧点,再紧点,但她的手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所有的力量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丧失着,她身上所有的零件仿佛都已经失控了,她想睁开双眼看看杨林到底要将她背到哪里去,上眼皮却死死压住眼睛不让睁开;她想对杨林说快送我回家,嘴唇却似乎没有了蠕动的力气。
服务员告诉杨林,在前面十字路口往左拐几十米就有一个诊所。不过是几百米的距离,杨林却背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杨林身高一米七,比朱雯高八个厘米。
杨林说,怎么你这么重啊,起码有百四十斤。朱雯真想立即反驳,她分明只有九十八斤,而杨林,有回自己亲口告诉朱雯他有百四十斤,朱雯绝对比杨林苗条许多。
杨林又说,叫你别喝那么多,你不听,这下知道难受了吧?朱雯在心里说:我还是这么清醒,为什么我就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了呢?我要是就这样死了该有多好!
医生说要先打屁股针,再挂点滴。医生一手捏着针头,一手攥着消毒棉签,以命令的口吻对杨林说,把她侧过去一点,给她褪裤子!杨林先是一愣,立刻又反应过来,连忙将朱雯的身子往一侧扳了扳,又把她的毛衫往上撸了撸,双手摸索到她的牛仔裤扣子,解了两三下才解开,杨林伸出一只手将裤头往下轻轻一扯。
医生等得不耐烦了,说,再下去点。杨林手一使劲,用力往下一扯,刹那间,一片雪白惊现眼前。杨林记得自己当时好像闭上了眼睛,等他重新睁开双眼时,针已经打完了,杨林急急忙忙给朱雯提上裤头,扣好扣子,拉下毛衫,没敢再多看那片雪白一眼。
朱雯至今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杨林上气不接下气将她背进诊所,咋咋呼呼地喊着医生,笨手笨脚为她去褪裤子,怕她乱动一直握着她输液的那只手,怕她醒不来而不停呼唤她的名字,直到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你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杨林才安静下来。想到这里朱雯笑意更浓了,她仍旧斜了眼看着杨林说:你不应该姓杨,你应该姓柳。
杨林脸一热,垂下眼睑说: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我哪来那么大的克制力,能够和柳下惠比上一比。
是我魅力指数不够。
不是,你很有女人味,真的,很有女人味。
如果那晚你真做了什么,或许我俩早就形同陌路了。
这是你的逻辑,你说的做知己好过做情人。但当时我不是这么想的,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永远都不一样。男人轻易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拥有女人的机会。
你不是男人吗?
君子不乘人之危。
君子?哈哈。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一桩事情。
我勾着你的脖子不撒手,谁强迫谁呢这是!
如果你没有喝醉,我决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我怕你清醒时会后悔。
笨,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我宁肯自己后悔,也不愿让你后悔。
伟人啊!来,我敬你一下。
两人又是叮的一声,咪了一小口酒。朱雯其实有点酒量,那次醉酒主要是喝得太急,加之当时的身体状况和心情一样糟糕,雪上加霜,才会醉成那样。
那晚朱雯挂了三瓶点滴,直到凌晨两点钟才由杨林背回家去。朱雯在病床上睡得太香,还响着微微的鼾声。
朱雯后来拒不承认自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