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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晚,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了将府,来到京城里一处偏僻的庙宇前。
说是庙宇其实不过一个破庙而已,这里早已经断了香火,蛛网将佛像罩得都看不见本来的面貌,地上铺着一捆捆稻草,各种残破的碗搁在稻草堆儿旁边。不远处,篝火边,一大群衣着褴褛的孩子正围在一起说着话儿。
“鱼儿哥哥,我来啦!”
圆圆的声音清脆而响亮,这一声喊出,便听得那边有多人欣喜的声音响起,“圆圆,是圆圆。”
想来这些小乞丐和圆圆很熟,很快便是一窝蜂地冲了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人缘真好,人圆,真好。
上官莺轻笑一声,因那笑意,那未用面具遮掩的半边面孔看起来极是美丽。
“圆圆,这是?”那个叫鱼儿的男孩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看到上官莺,眼中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警惕,而在他的示意下,其他的一些小乞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一个个的往他的身后站去。
“你们怎么了?”圆圆有些委屈,大家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就不理她了呢?
“因为我。”看着圆圆不解的眼神,上官莺轻笑一声,“我的事,我自己说,你先到一边站着。”
“嗯。”在圆圆心里,大小姐说的都是对的,她应一声,乖乖地站到了上官莺的身后。委屈的大眼睛却是向鱼儿瞪去,她都好心带大小姐过来了,他们竟然还这样对她,太过份了。
鱼儿脸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可想着自己的伙伴却不得不作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冷冷瞪向上官莺,“你是谁?”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上官莺微寒的眸子迎向少年的眼眸,森冷的寒芒倏尔从眸中升起,眼眸危险地一眯,鱼儿只觉得有巨大的压迫感猛地迎面袭来,他瞳孔深深一缩,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再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心头顿时一阵阵发凉。
他想出言提醒后面的伙伴眼前的人不是一般人,却在那样强悍的气场压迫下,一张口牙关都在打颤,嘴唇无声张阖半晌,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官莺那一瞬间气场的变化不止是令鱼儿胆怯,就连他身后那些小乞丐们都是吓得往后缩了缩,一个个的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大小姐,您……”圆圆也感觉到了,方才还响亮的声音这一刻也绵软了下去。
“主子说话,岂容下人插嘴!”上官莺冷声一喝,凌厉的寒眸瞪向圆圆,圆圆眸子一瞠,小嘴一瘪,眼圈红红眼看着就要掉下眼泪来,却是不敢哭出声,要哭不敢哭的模样看起来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不许你欺负圆圆!”小乞丐群里,有一少年站出来,即使那腿脚都在颤,声音发虚,却仍是强持镇定的说道。
“家里……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吗?”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女,纤瘦的肩膀在颤,却是高高仰着一张脸冲着上官莺喊道。
“有钱也不能欺负人!”又有人站出来。
“这里不欢迎你,你走!”这下几乎是全部的小乞丐一起暴动,只除了才抬起头的鱼儿,他拦在伙伴们身前,“不要动!”
“鱼儿哥!”他身边的少年气愤的喊道,“你怎么能看着她欺负圆圆?”
“圆圆是我们的伙伴,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她不成?”少女跺脚,委屈地都快哭出声来。
鱼儿看了他们一眼,唇艰难地抿了抿,转身道,“这位小姐,庙宇破旧,您还是请回吧!”
自始至终他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上官莺一眼。
“鱼儿哥!”少女冲过来,不顾一切地冲着上官莺大吼,“他怕你我不怕你,你走,这里不欢迎你!不欢迎你!”
“不欢迎我?”上官莺唇角牵起冷酷的笑弧,那声音低低,听起来却是危险至极。
一瞬间,杀气自她周身暴涨!
鱼儿赶紧将吓得腿软的少女护在身后,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喉结因过度紧张艰难地滚动着。
“大……大小姐!”圆圆见状,噗通一声跪下,扯着上官莺的裙角,哭着道,“他们是无心的,不是故意冲撞您的。奴婢是下人,犯了错,受罚是应当的,求大小姐不要为难他们。大小姐实在要罚,就罚奴婢好了。”
“自打三十耳光!”上官莺的声音,绝对的冷酷无情。
圆圆哽咽,却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小手扬起朝脸上挥去,重重的巴掌声随即响起。
“你欺人太甚!”
“圆圆,你没错!”
“我们打死这狗眼看人低的畜生!”
小孩子毕竟冲动,过度惊吓后,怒上心头便也是不顾一切了,鱼儿想拦住他们,却根本拦不住,拦下这个,那个就冲过去了。
“一群废物!”上官莺冷冷一笑,未等到他们靠近她十步之内,血煞剑应她的召唤出鞘,强横剑气一扫,那些瘦弱的小乞丐都是被摔出了老远。一些身体较差的小乞丐,因为受不了那剧烈的疼痛,开始哭起来。
圆圆怎么都没想到大小姐会这般,吓得哭出声来,“大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怕她再伤害自己的小伙伴,她自打耳光的速度越发的快、手劲,越发的重,一张小脸渐渐浮上赤红的巴掌印。
“不要打了!”
没滚多远的一些身体好些的小乞丐大叫着冲上来,上官莺寸步未移也不曾出招,仅凭血煞剑那天生的强横煞气便是将他们挡了下去。他们跌倒了不甘心,再爬起,再冲、再被挡、再次狠狠跌倒,周而复始。
自始至终,上官莺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再没有小乞丐爬起来,直到圆圆把自己的小脸打得又红又肿,一双眼睛红成兔子一般。
她冷瞟他们一眼,那样冷漠的眸光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有一无边际的森冷。
圆圆再不敢靠近她,心里无比后悔的同时,脑子里却隐隐有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她想起自己挨打那一日,那初见大小姐的那一日,似乎——
“看清楚了吗?在你们还没有实力之前,面对比你们强大的敌人,仅凭着你们的一腔热血不但会害了你们的同伴,连你们自己的性命都会白白葬送!”上官莺的声音犹如利剑削铁,掷地有声,“现在你们的对手不过是一把剑,你们都无能为力,若有朝一日当你们的对手向你们的同伴举起这把剑,你们又有能力护住什么?!你们告诉我,你们能护住的是什么?!”
“不能,我们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只有一人说话,那便是在小乞丐们暴动中唯一安静的少年——鱼儿。
“对!”上官莺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道,“鱼儿,现在的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们若是一直乞讨不求上进,就永远只能仰视别人!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想做的事,做不了,我们将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永远抬不起头来!”
鱼儿是个自尊心强的少年,一番话说下来,眼泪已经是在脸上肆意在流淌。
圆圆哭着抹去眼中的泪花,这一刻,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大小姐做事都是有目的的,真的不是真的惩罚她的,真的不是。
外围一群小乞丐们再无人说话,都是睁大了一双泪眼,望着那一瞬间在他们心中宛若神祗般存在的她。
于自小生活在最底层受尽苦难的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般的道理,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根本是无能为力。而她,这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子,都不用自己出手,光凭一把剑就能办到,简直就是天神。她说的话,他们都愿意去听,愿意奉为神谕。
“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要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要想成为人上之人那是要付出大的代价!这代价或许是肢体,或许是生命,你们有谁愿意?”上官莺眸子朝着小乞丐们一扫,声音更大,“有谁,愿意?!”
“我愿意!”鱼儿第一个站出来。
“我愿意!”那最先站出来维护圆圆的少年这时候也站了出来。
“我也愿意!”第二个维护圆圆的瘦弱女孩从地上爬起来,背脊站得直直。
“我也愿意!”一大群小乞丐,几乎都站起来了。
没有人天生就愿意成为弱者,没有人天生就甘愿屈于人下,只是缘于环境和惰性使然,使他们甘愿过自己如死水一样生活,不愿意去改变。而一旦这样的规则被打破,他们面前粉饰的太平被残忍撕开,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了活下去,才开始逼着自己去改变。
而上官莺,无疑是那一个将残忍现实推到他们面前的人!
可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她的认知里,若不能在人世轰轰烈烈挥洒豪情,那便枉为人!
“好,你们既然都愿意,那么明日一早我会让我的人来这里指点你们,三日后我会在府里验收你们的成果!”上官莺眼中的冷意敛尽,沉声大喝,“现在,认为自己是男子汉的,都给我背脊挺直了、把脸上的猫儿泪擦干净了!都给我记住,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布料摩挲脸庞的声音,却,再无抽噎之声。
一个个小身板都是站得直直的,小脸上纵使脏兮兮的,却再没有人流泪。
上官莺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声音已是柔和,“圆圆,回府了。”
“是,大小姐。”圆圆从地上爬起来,小手牵住上官莺的衣角,和她一起往府邸的方向走去。她们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见,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那群小乞丐都没有一人回到破庙。
就那么站着,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宛若那雨后冲破土壤的笋,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