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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玄凌见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着他睡下,反而有些讶异。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不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决断,嬛嬛再为眉姐姐求情亦是无益,反而叫四郎心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跷必定有迹可寻。”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与沈氏亲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牵连。怎的你也不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谓‘三人成虎’,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轻声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也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他叹道:“你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着他的眼眸,旋即柔声道:“怎会?诚如此时此景,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宫嬛嬛还可以信任谁?依靠谁?”
他低声叹息,紧搂我在怀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唤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经有了决断,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嘱咐过嬛嬛说华妃复宠后嬛嬛许会受些委屈,嬛嬛不会叫四郎为难。”说罢轻声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语,只依在他怀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枕边人,如今情势如此,纵然你爱我宠我又怎会真正没有一丝疑心。
虽然你在众人面前叱责了莽撞的秦芳仪,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处置眉庄后是会急着来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没有。
若是此时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极力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体贴你、对你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让你真心怜惜心疼,事事维护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非我今日着意说这番话,恐怕不能打消你对我那一丝莫须有的疑虑吧。夫妇之间用上君臣心计,实在非我所愿,亦实在……情何以堪。
可是终于,还好,你终究还是信我比较多。
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我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醒来玄凌已离开了,梳妆过后照例去向皇后请过安,回到宜芙馆中见庭院花树打理的焕然一新,葳蕤可爱,那几盆开败了的石榴全不见了踪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乐颠颠跑过来道:“小主不知道呢,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一早被打发去‘暴室’服役了。这花草全是新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饮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见我并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连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让奴才把那些开败了的石榴放在显眼处时就料到了。”
小允子还来不及说话,浣碧已紧张道:“小姐昨晚对皇上表明情由了吗?皇上不会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牵连了吧?”
我接过槿汐递来的团扇轻摇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着了痕迹,越描越黑。不若四两拨千斤也就罢了。”见他们听得不明白,遂轻笑道:“皇上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只需做好我分内之事也就罢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众人一时都解不过味来,惟见槿汐低眉敛目不似众人极力思索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对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脑门,惊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为皇上痛快了,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让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见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是开败了的才会如此生气,认为他们轻慢小主才惩罚了黄规全。”
我含笑点头,“不错,也算有些长进了。”
槿汐道:“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惊动蛇。”
我“唔”了一声,浣碧道:“那皇上现在应该对小姐半分疑心也无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巩固如前,才有办法为眉庄筹谋。”
傍晚时分,槿汐带人进殿撤换了晚膳时的饭菜,又亲自伏侍我沐浴。这本不是她份内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儿、佩儿她们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对我说,便撤开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边。
槿汐轻手轻脚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体,轻声道:“芳若姑姑那里来了消息,说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样整日哭闹水米不进,渐渐也安静下来进些饮食了。”
我吁一口气,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开。”
槿汐安慰道:“眉庄小主素日就是个有气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尝不知道。”忽地想起什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饮食不会有人做手脚吧?万一被人下了毒又说她畏罪自尽,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们自然会当心。万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几日,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更亲热,就像是自己怀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与眉庄小主是幼年的好友,从深闺到深宫,都是咱们两个一起,岂是旁人可以比的。在这宫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过来。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触,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办法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过来一看,小小一卷薄纸,只写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觉垂下泪来,一点点濡湿了纸片。
眉庄禁足玉润堂身边自然没有笔墨,这一卷纸还不知她如何费尽心思才从哪里寻来的。没有笔墨,这区区八字竟是用血写成,想是咬破了指头所为。心中难过万分。眉庄啊眉庄,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替我周全,想着我孤身无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纸片,迅速团成一团让槿汐放进香炉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知道陵容是我现在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似乎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仅时时处处避免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亲近呢?
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裳。看看时辰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水果丝缎跟着过去。
陵容的住处安置在宜芙馆附近的一处僻静院落。除了她贴身服侍的宝鹃和菊清,另有两个早先眉庄派给她的宫女翠儿和喜儿伺候。
还未进院门已听得有争吵的声音。却是翠儿的声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罢了,何苦连累了我们做奴婢的。若能跟着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处,要是能跟着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说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带着我们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们先不要进去,静静站在门口听。
喜儿也道:“不怪我们做奴婢的要抱怨,跟着小主您咱们可是一日的光也没沾过,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细声细气道:“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们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气不过,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气,由着她们闹腾,眼里越发没有小主您了。”
翠儿不屑道:“小主没说什么,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凭什么由着你说嘴了。”
喜儿嗤笑道:“小主原来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这一世里有没有福气做到贵嫔让人称一声‘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涨红了脸坐在廊下。菊清却耐不住了要和她们争吵起来。
我听得心头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踏进门去。
众人见是我进来,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东西。
我伸手一拦,道:“哪里能劳驾两位动手,可不罪过。”说着看也不看她们,只微笑对菊清道:“好丫头,知道要护主。浣碧,取银子赏她。”
菊清忙谢了赏。
翠儿与喜儿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缩了手站在一边。
我道:“不是说想做我身边的奴才么?我身边的奴才可不是好当的。你们的小主好心性儿才纵着你们,我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断断容不下你们这起子眼睛里没小主的奴才。”我脸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带她们去慎刑司,告诉主事的人说这两个奴才不能用了。亲自盯着人打她们二十杖,再打发了去浣衣局为奴。”她们一听早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饶,哭得涕泗横流。我也不理她们,只对槿汐道:“等下去内务府拣两个中用的奴才来服侍陵容小主。”说着拉了陵容的手一同进去了。
我一向对宫人和颜悦色,甚少动怒。今日翻脸连槿汐也吓了一跳,也不顾她们哭闹求饶,忙驱了她们走了。
陵容和一同进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无用,叫姐姐看笑话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着她们来。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宫女内监有什么不好的要来告诉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顾你,如今我也是一样的。”
陵容低声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