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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接过,笑得合不拢嘴道:“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
说着又着实打量了少年几眼,点头笑道:“我看大爷也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我们芷姑娘可是官家千金,卖艺不卖身……”
言才到此,那长身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朗笑道:“久仰芷姑娘出污泥而不染,所以今日才特地来访,我如果有那种肮脏的念头,岂不是冒渎了她!你不必关照!”
鸨母口中连道:“是、是、是!”
又弯腰讷讷地道:“可是还有一点,芷姑娘可是不随便接客人的,如果她不愿意……”
少年一笑道:“我马上就走!”
鸨母这才笑嘻嘻地道:“大爷,可真有你的,这么说我倒是不好意思了,请随我上楼去吧!”
少年点了点头,那肥胖的鸨母,招呼那个穿红衣的小丫鬟道:“给大爷掌灯!”
三人离开了堂屋,来到了一个四合院,那脂粉香味更重了,在贴着各色窗户纸的绣房里,传出五颜六色的灯光,隐隐可闻调笑之声,还有唱弹词的,唱绷绷戏的,整个院子乱哄哄的。
长身少年有些不大习惯地皱了皱眉,这时鸨母却领着他又走出了这片院子,穿过了一个月亮洞门,先前所感觉的脂粉俗香,顿为一阵阵清淡的花香取而代之。
在两排长青树的拱奉下,是一条水磨方石的花径,花径两旁,盛开着一种叫“软枝黄蝉”的黄色大花。
少年自丫鬟手中接过了灯笼,回身照了照洞门,其上有一小方玉匾,刻着“长春馆”三个梅花小篆,笔力十分挺秀。
鸨母咧着嘴笑道:“这是芷姐儿自己刻的,字也是她描上去的,上个月才装上去!”
长身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忖思道:“这位姑娘果然不凡!”
顺着这条花道走下去,有一座茅亭,茅亭后面,是一片荒芜的草地,草长过膝,苍凉僻静。
在亭子左面,又有一条小道,婉蜒地通向一处阁楼,楼前插有两盏长灯,灯光映照着楼前的青竹和开得一片绯红的夹竹桃,愈发显得美雅而有诗意。
这时候,正有人在楼内吹弄着笛子,袅袅的笛音,似乎是在倾诉着什么。鸨母叹了一声道:“她又在想心事了!”
说着上前推开了门,高声唤道:“春红,快下来,有客来了!”
长身少年这时突然有点后悔,正想阻止,已是不及,只听笛声忽止,楼上传出了一娇嫩的声音道:“来啦!”
接着自楼上跑下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绿衣小姑娘,这姑娘头上还梳着丫角,嘴角微微上弯着,带着几分稚气,她下得楼来,一双眼珠子骨骨碌碌地向着少年转着:面上有几分惊异。
鸨母一指少年道:“见过郭相公!”
春红忙一拂请安道:“郭相公!”
长身少年微笑道:“这时候打扰你们主婢,太冒昧了!”
春红笑着说:“现在才早呢,我上去请咱们姑娘去,相公你先坐坐!”
鸨母站起来道:“我也上去看看她!”
说罢就与那个叫春红的女婢上楼去了,这时那个打灯笼的使女也已退出院外,堂室内,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他站起了身子,随便踱步,见这间客厅虽不甚大,摆设却十分精致,一套红木的太帅椅,上加猩猩红缎子坐垫,西面一扇绢屏,屏上绣着八仙过海,绣工很细,似非本地刺绣。
正中粉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竹子,两边一副对联,写的是:
好书悟后三更月
良友来时四座春
没有上款,下款署名是“江南白芷”,心中不由一动,自然这“江南白芷”必定就是芷姑娘本人了。
谁能想到,风月场中,会有如此一个角色?
他望着这副对子,不禁有所感触,正自醉心,忽见鸨母笑着自楼上下来,低声道:“郭相公你真是好福气,我们姑娘这就下来了!”
几步跨下楼来,轻笑着又道:“大爷,我可是走了,往后瞧你的了。”
说时,一身胖肉都动了起来,开心地摇着大屁股走了。
这时那个叫“春红”的丫鬟在梯口探出头来,向着少年连连招手道:“郭少爷,请上楼来!还有,我们姑娘问你的大名怎么称呼?”
少年笑了笑,道:“我叫郭飞鸿!”
一面拾级而上,春红一双大眸子在他身上转着道:“郭少爷,你住在本地?”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不错!”
登楼后,由春红引到了一间香阁内,郭飞鸿方待落座,忽听背后一声轻笑道:“郭相公,劳你久等了。”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猛然转身,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知何时,背后己然俏立着长身玉面妙龄少女。
那少女生得简直太美了,她那么亭亭地立着,平视着,像是月下仙子一般,忽闪着一双剪水双瞳。
总之,她这么突然地出现,使得郭飞鸿一阵急速的心跳,他只觉得这姑娘英极了,那眉儿,双瞳,樱唇,瑶鼻,无一不美,那俏丽的一双唇角,更似风情的源头,只消微微牵动,双颊上便弥漫出万种情态!
这就是眼前的芷姑娘,她还留着漆黑的一头秀发,只是那么随便地挽着,看来却越增韵致。
郭飞鸿微微欠身道:“岂敢、岂敢!我来得太冒失了……姑娘你不要见责才好!”
这位艺名白芷的姑娘,秋波向着他微微一转,浅浅一笑,露出了一对梨涡儿,道:“相公快请坐!”
接着转向着春红道:“给这位相公倒茶!”
郭飞鸿称谢落座,只是他那双痴情的眸子,仍直直地望着她,望得她怪不好意思。
这位芷姑娘上身穿着一件粉色弹墨的小汗衫,下身则是一袭葱色的八幅风裙,脚下是一对绣有兰草的青缎子花鞋,竟然是一双天足。
她似乎发现了对方在看她的脚,不由微微一藏,浅浅一笑道:“相公你家就住附近么?
怎会想到来这里玩?”
郭飞鸿初来,本有几分情怯,可是由于这位白芷姑娘的大方举止,以及为她不俗的仪态谈吐所感染,渐渐也就回复了原有的开朗。
当时闻言之下,他含笑道:“久仰姑娘风范,今日特来拜访,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女中翘楚,好不令人钦佩!”
芷姑娘露出了细白的玉齿,瞟着他笑道:“女中翘楚,我哪里敢当,郭相公真会说笑话!”
说到此,娥眉微垂,似乎勾起了一点轻愁,轻轻叹了一声,苦笑道:“相公只要不赚弃,已是感激不尽,怎当得这钦佩二字。”
郭飞鸿摇了摇头道:“我与姑娘,虽属初见,但觉姑娘秀质天生,风华绝世,莲花不染污泥,更是难得,怎敢出言讥讽,姑娘万请不要误会才好!”
这位芷姑娘,闻言不由微微一怔,那双澄波的眸子,含有几分怯意地向着郭飞鸿望去,遂即轻轻点头道:“相公这几句话,我可是记在心里了。”
说着话,春红已捧着一个古瓷盖碗走出来,芷姑娘微微一笑道:“相公请用茶。”
她说着遂自春红手中,接过了茶碗,送向郭飞鸿面前。
郭飞鸿双手迎接着道:“谢谢姑娘,我还不渴。”
话未完,不知怎地,只见这位玉人儿似的芷姑娘,足下跄踉一滑,口中“唉呀”叫了声,手中茶碗,整个地向着郭飞鸿身上飞了过去!
郭飞鸿不由为之一惊,事出突然,不及防备,只见他口中“噢”一声,右手蓦地向外一分,掌心微送,已用食中拇三指,轻轻捏住了盖碗的底部。
同时间,他身形侧转,如同一只燕子似地飘到了一边!
那种姿态,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这两种动作,几乎是同时施展,接碗,腾身,刹那完成,等到落地之后,再看手中那碗茶,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滴水未溅。
这轻快捷巧的身手,在他施展起来,丝毫不觉得勉强,竟是那么自然如意。
芷姑娘似乎微微呆了一下,可是接着她就嫣然一笑,道:“相公,好俊的一身本事!”
郭飞鸿急切间,不自觉地施展出了一手轻功,为对方看出了秘密,脸上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他也不介意,当下关心地问道:“姑娘你的手可曾烫着?”
芷姑娘望着他甜甜地笑了笑道:“如非是相公手快,我可难免要出大丑了,真是大大的失礼。相公,你可要多多包涵!”
她说着话,那双剪水瞳子,直直地逼视过来,似乎是极力地想由郭飞鸿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对于这个人,她仍然是一个“谜!”
一场虚惊,很快的就过去了。
可是,这位风华绝世的芷姑娘,却似乎自此而后,已失去了原有的兴头,而显得有几分落落寡欢。
她不时地凝视着郭飞鸿,或暗暗地发着呆。
她那一双娥眉,时而轻轻地蹙起,可是当它情不自禁地舒展开时,却透出一种尖锐的意志,只是这些,对方那位初涉欢场的少年,竟是没有发现!
首次来访,尤其是对像芷姑娘如此一个风尘奇女子来说,郭飞鸿不便多留,坐不多时,他就起身告辞了。
芷姑娘一直送他到了月亮洞门前,才依依不舍地含笑道:“相公,明天再来坐呀!”
郭飞鸿笑道:“一定!”
一揖转身,大步向前面走去,芷姑娘遥遥地望着他那颀长的背影,露出了一丝浅笑,喃喃自语了一句,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郭飞鸿回到了家门口,那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宅子,门前立有一双大石狮子,深黑色的两扇大漆门上,挂有一双大铜环,映着寒月闪闪放光。
这是苏州富户,郭老员外世昌的府第,在本城南面,离“北塔寺”很近。
郭世昌共有两子一女,长子飞羽,早已成家立业,服官京中,女儿飞萍,尚待字闺中,不过自幼已许配了人家,过了年,也就要过门了。
说到这个次子郭飞鸿,那是老员外最伤感的一件事。他禀性聪明却不求上进,知书达理而不求取功名,尤其令郭老尺外寒心的是,这个家对于他,竟是丝毫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