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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伦眼睛里闪烁着光:“大师父,你不必自责过深,我以为在这件事里,你已不容后退,当仁不为,未必为佛祖所喜,大师父只当是驱魔去障,也就心安理得了!”
“南无阿弥陀佛——”
一霎间,这个和尚眸子里噙满了泪水:“谈施主所见也不差,与我心戚戚焉,我心慈祥,我血如火,正是恨不能度尽天下苍生,罢,罢……无量大佛——南无阿弥陀佛—
—”
向谈伦微笑着,点了点头:“夜深了,施主也该休息去了!”
说时双膝盘起,像是就要入定样。
谈伦即行起身告辞。
至青方丈慨叹一声,呐呐地道:“这两日我默察点苍一山,无限氤氲,红叶如火,烈阳炎炎,峰峰相叠,如入桎桔重障……这一切虽仍恒常自然,较之过去并无两样,只是给我的感觉,却大是不同,显然大难之前兆……阿弥陀佛——也许这里太平的日子,不复长久,为施主计,理应把握这难得时光,早日康复,离此它去,才是上上之策。”
他随即又发出了一声长长叹息:“那两个魔障就交给我来处理,施主你乃未来光大武林之人,尚望善自珍重,万不可抱持自弃之心,这道理你可省得?”
谈伦一笑,点头道:“我明白!”
至青和尚忽地睁开眼睛道:“我几乎忘了,日间巴轩主来,留了许多丸药,要你每日按时服用。”
随即指向身后:“就在那柜子里,烦你自己拿吧!”
说罢,即行闭起双目,不再言语。
谈伦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柜门,即见一个桑皮纸包,正是巴壶公惯常用以包药者,当下取到手中,正待关上柜门,忽然看见置于中隔处的一封束笺,上书“壶公处方”等字样。
多日来,对自己病情一直在悬念狐疑之中,日来服药,已不见咳血复发,偶试行气,分明运行自如,简直与过去健康时并无二致,只是已壶公每谈及自己病况时,所显现的忧容,在在显示着“病况严重”不容乐观模样,这就令自己百思不解了。
——眼前这张药方子,不用说正是叙述病者真实病况的凭借,谈伦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的,其中有“谈君疾”、六月息病况叙详”等字样。
心中动了一动,处方甚厚,足足写了三张,他随即取过来匆匆过目看了一遍,一时呆若木鸡,竟自动弹不得。
座上的至青和尚道:“可找到了么?”
谈伦闻声一惊,重复将那卷处方放好,拿药在手,关上柜门道:“找到了!”
至青和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就是这个,这是壶公依你病情再加入他门中神药‘冷月丸’两相调制,亲自做成的丹药,共分九十九小包,特别嘱咐我,要我告诉你每日服用一包,不可间断。”
“阿弥陀佛——”他随即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九十九包灵药服下之后,料必施主的病情将大有转机了。”
不说“痊愈”而说“大有转机”,可见病情之扑朔迷离,即以神医如冷月轩主者,亦不能断言究竟。谈伦的悲哀便在这里了。
向方丈告了扰,径自转回住处。
整整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试服壶公留药,效果竟是出乎意外的好,设非是他昨夜无意中偷看了巴壶公为自己的病况申述处方,他简直有“病愈”的感觉。
然而,现在他却知道,这种像是“病愈”的情形,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治标现象,其效果顶多只能有“百日”之久。
“壶公处方”之中,坦白自承谈伦所患的“六月息”怪症,是一种至今无人能根治的绝症,他唯一所能做到的,只是把对方的病势延后发作而已,这期间却须谈伦每日按时服药,每十日还需施以一次“雷火金针”之术,这样的结果,充其量也只能延后百日,以后的情形,显然便不很乐观了。
这情形自然与谈伦所期望的完全治愈,相差何止天地?一切的希望,便都突然为之幻灭了。
自然,巴壶公兀自在作最后的努力,尤期望在此百日之内,能够使自己对谈伦的病势发展,有进一步的掌握,以期创造奇迹。
谈伦却是不敢存此痴望……
此刻他整个生命都充满了失望的灰色,混混沌沌,对过去未来,像是作了一番检讨,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一段痛苦的内心挣扎。
即使你是一个最坚强的人,要想说服自己去接受充满了死亡阴影的命运安排,也是不容易的。
几度内心挣扎,情绪起伏,几乎难以自己,直到傍晚日落时分,他才安静了下来。
晚膳时刻,他已说服了自己,不再沮丧,和众家僧人一并来到了食堂用饭。
公主朱蕊再一次病发的消息,像是一声无音的迅雷,震惊了整个冷月画轩。
整整一天的时间,巴壶公坐镇在朱蕊下榻的北轩,一番服药救治,看看已是黄昏时分,才像是安静了下来。
化名“马奇”的前朝神武将军冯元,以及“坤宁宫”内侍女官史大娘,话也没有一句,只是默默地对看着。
朱蕊既不再哭闹,气氛便忽然地静了下来,偌大的厅室,再也没有一些儿声息。
清风吹来,只有悬挂在长窗当前的那一串“紫贝”风铃叮叮作响,配合着旋转的缓缓动态,这声音极其悦耳,每一声,都像是充满了灵性的针尖,试探着扎进到人的意识里……
史大娘忍不住自位子上站起来,偏过头向着里面的闺室倾“没有声音了……八成儿是睡着了吧?”
叹了一口气,她又坐下来,脸上神色。说不出的疲惫:“这可怎么是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拿什么给圣上交差?”
心里一阵子难受,连眼泪也淌了出来。
冯元也只是苦笑而已。
“要依着我,就不该叫谈先生走!”
史大娘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冯大人你也听见了,没日没夜地,咱们这一位嘴里只是叫着‘沦哥哥’,可见得她心里是多么惦记着他了,如果他不走,见了面,也许还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现在你看,这又该怎么办呢?”
冯元站起来走向窗前,怅怅地向外面看着,心里盘算着此番得失,却也不无后悔。
珠帘揭处,冷月轩主巴壶公由里面走出来。
冯元立时迎上去道:“怎么……样?”
巴壶公一声不哼地坐下来,半天才呐呐地道:“暂时睡着了。”
史大娘道:“阿弥陀佛——谢谢老天,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巴壶公苦笑道:“这是没有用的,醒了以后,她还是会闹的!”
摇了一下头,他缓缓地接道:“也许我错了,不该要他离开这里……”
这个“他”不待明言,自然指的是谈伦,谁都明白。
“轩主你也这么认为?”
冯元睁大了眼:“这又为了什么?”
“脑有所思,心有所念。”
巴壶公看了面前二人一眼:“殿下刻下所思念的只有一个谈伦,这谈伦便是她唯一活命之机了……”
冯元、史大娘就像每人着了一记兜心拳,面面相觑,顿时作声不得。
“事情是这样么?”
史大娘不胜诧异地道:“老天,他们总共才见过两次面,这怎么会……呢?”
巴壶公冷冷一笑:“这情形诉诸常人,也许有违情理,可是出自殿下身上,可就另当别论。”
冯元、史大娘只是呆呆地向对方看着。
巴壶公轻轻一叹道:“也是我疏忽了,殿下是患有七情劫症的人……这类病人,感觉较诸常人要脆弱得多,是受不得一些刺激的,可怜的公主……她自幼生长深宫,却又饱经忧患,由于她特殊的身份,不要说知己的朋友,就连一个能平日说话的人也没有,忽然遇见了谈少侠这等人物,自然便引为生平罕见的知己了!”
冯元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可怎么是好?殿下乃千金之躯,谈少侠他不过一介平民……怎么配……”
“你把话扯得太远了!”
巴壶公冷冷地道:“没有人为他们论及婚配,目下是救治殿下性命要紧!”
冯元呆了一呆。
巴壶公颇似不悦地又道:“如果这么说起来,足下乃一品将军之尊,我却不过是一个荒山野地的布衣郎中,便是与你说话的资格也没有了,更何况给公主殿下看病了。”
冯元脸上一红,这才觉悟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前正是求人的时候,万万开罪不起,当下站起来,深深向着巴壶公打了一躬:“先生万请海涵,冯某不会说话,唐突了高人,这里当面告罪了!”
史大娘见巴壶公意似不悦,也发觉到冯元说惜了话,慌不迭解说道:“冯大人有口无心,他是为公主着想,轩主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多心。”
巴壶公叹息一声道:“冯兄请坐,倒是我失言了!”
冯元这才坐下来,思及公主病情,自己职责,终是心头不乐,不由得现出了一番惆怅。
史大娘焦急地看着巴壶公道:“巴轩主,你老人家看这件事怎么好呢?”
话声才住,即听得内室传出朱蕊梦呓之声。
史大娘呆了一呆,轻手轻脚地起身进入,少顷又自步出,一时面有戚容。
“殿下情形如何?”冯元忍不住问,一脸关切模样。
史大娘轻轻一叹,看了巴壶公一眼,略似尴尬地道:“一口一个‘伦哥哥’,这可怎么是好?”
冯元倏地转向巴壶公,喉结动了一动,却是没有出声——他原想请对方立刻接回谈伦。但是当日反对谈伦居此最力的也是他,此番再由自己嘴里要求接回,岂非出尔反尔,实在碍难出口。
史大娘又叹了一声,眼巴巴地看向巴壶公:“俗语说,心病终须心药医,殿下此刻心中所念只有谈相公这个人,轩主你老人家看看,咱们是不是应该设法把谈相公给接回来?”
“对了,”冯元顺其口势道:“接回来吧!”
冷月轩主巴壶公其实本有此意,只是有意等着对方先开口。
谛听之下,他才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