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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泥所掩,一番清除之后,勉强辨认出“之墓”二字。
卖蛋老人仰头看向冷幽兰,连连傻笑不已。
冷幽兰一把由他手里接过了棍子,自个在四周草丛里寻索,小娥见状,亦同着一并在附近找寻,心里奇怪,却不敢过问。
三个人找遍了坟墓四周,终不见那断裂遗失的上一半墓碑。
“大小姐,找不着了……”老人搓着两只泥手:“也许埋到地下去了。”
“那就往地下挖!”
忽然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算了……”自己也发觉到这么做不切实际,迹近无聊。
“夫人……”小娥实在忍不住问:“您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又会是谁呢?”
“算了……”冷幽兰无限凄凉地笑着: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走吧!”
丢下了手里棍子,才走了两步,却禁不住又自回过身来,打量着这座杂草丛生的无主孤坟,一霎间,直似触动伤怀,两汪清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汩汩然顺着腮帮子直淌了下来。
“夫人……您哭了?”
小娥却是慌了手脚,忙自过去搀扶,却为冷幽兰以手搪开:“没你……的事,别管我。”
一只手撑着杂草丛生的坟土,深深地垂下了头,泪珠儿直似冰豆儿般溅落地上,她已似无能掩饰住心里的悲哀……就这般哭泣起来。
一旁的小娥与卖蛋老人简直都看傻了。怎么也想不通,金枝玉叶的侯爵夫人,竟然会毫无来由地哭向一座无主的荒野孤墓,这件事不啻大悖常情,难以理解。
“这会是他的墓吗……”
“……会吗?谈伦……谈伦……谈伦……你说一句话吧,告诉我一声……吧!也让我这个负心的人……为你尽上一份心,赎上一些罪……也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吧!”
像是梦呓般,她这么声声诉着。小娥尽管仔细留神地听着,却也听不清楚,心里既惊又怕,不由得也跟着在一旁泣了起来。
这么一来,可把卖蛋的那个老头儿给吓坏了。
“老天爷,老天爷……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小姐……大小姐……喂喂……”
简直把他给吓傻了,一个劲儿地噘嘴叹息,兼带摇头不已。
猛可里,哭声停止了。冷幽兰缓缓地由乱草堆里仰起身子来,小娥也不哭了,忙自递过去手绢。
冷幽兰接过来,抹了脸上的泪,又背过身子擦了鼻涕,才转过身来。
“我是一时……忘了形……”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向卖蛋老人道:“就算你做做好事吧,这座坟你雇几个人好好给修一修,最好能找着那半块碑,重新绘立一块,要最好大理石的……”
“老天!”卖蛋老人道:“那得要好多钱呢!”
“钱我给你!”转向小娥道:“拿二十两银子给他!”
小娥答应着,忙自取银送上。
“用不了,用不了……”
银子到手,卖蛋老人禁不住笑逐颜开:“行,大小姐,你可真是活神仙、大好人……
有什么事,你就关照吧!这么多钱,能办好些事呢!”
冷幽兰苦笑道:“好人做到底,你就多买些金银锡箔,在这坟上烧一烧……唉,也只能这个样了……”
末后这句话声音甚小.好像是自说自话,说给自己听的。随后,她用那般殷切、无限迷离的眼光,再一次打量着眼前荒草凄凄的孤坟,含蓄着多少无可奈何、依依不舍,这就算是告别了。
“我们走啦!”
说了这句话,她尽自快步踏离现场,再也不看那坟头,甚至卖蛋老人一眼。
小娥追上来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不!”冷幽兰轻轻吁了口气:“我心里直闷得慌,咱们到街上看踩高跷的去,散散心去!你回去关照一声,叫他们都回去,我们玩够了,自个儿会回去!”
小娥不敢不答应,心里自个儿纳闷,跟着她有两年了,真还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奇怪任性。
夫人既这么吩咐了,只好照办,这就回船上关照一声吧!
对于玉燕子冷幽兰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玩过了。
她像似有意去掩饰在坟场伤感之后所留下的那一片阴影。
人的心情实在是难以捉摸,而处于恶劣情绪之下的行为更是因人而异,有人消极萎靡,一蹶不振,有人却积极乐观,意图振作。过去的事既已成为“过去”,已经被认为再也无能挽回,唯一的办法,便似只有“忘怀”之一途。
——冷幽兰在一刻伤心之后,立刻警觉到自己的愚昧,但是她确实又并非坚强到真的能忘怀过去,矛盾因此而生。
——她的上岸游玩,几近于“放浪形骸”,其实也就不难理解。穷其因,正是这个矛盾心情的作祟。主要的用心是:她在意图努力忘记过去,忘记谈伦这个人。
从岸旁的风筝大赛,到城里的高跷大会,玩艺儿还真不少,像什么“罗汉戏狮”啦、“五鬼闹斩”啦、“老背少”、“少背老”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冷幽兰都没有错过,大别于她昔日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身份。一阵子作乐玩耍,直到月上柳梢,兀自兴孜孜,没有结束的意思。
行走在游人如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冷幽兰就像别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模样地笑着。
她的一袭绣有金凤的鲜艳披风,早已脱下,里面的一身湖色紧腰长裙,衬托着她修长婀娜的躯体,走动时有如玉树临风,顾盼笑谈,不啻风情万种,真不知吸引了多少双爱慕眼光。行踪所至,无不投以注目,造成小小轰动。半条街行走下来,身后早已聚集了大片人群。
冷幽兰忽似觉出了不对,站住脚回过身来,向着最接近身后的几个人看去,凌厉的目神,果然有吓阻作用,最前面的几个人果然被看得散开来,后面的人也就不好意思跟上来,只好走开。
冷幽兰才自回嗔作喜地看向小娥道:“走了不少路,我肚子都饿了,你看看这附近可有什么馆子没有?”
话方出口,一抬头可就看见了正面“马回回馆”的四字招牌。
小娥也看见了,用手指道:“那不是么!”
二人遂即向着这家馆子走来。
倒是好大的一家饭庄子,里面座位十分宽敞,隔着一道粉墙是“马家老栈”,地方更大,看来这两家买卖是一家东道。
阵阵酒菜香味,飘散街心。掌厨的师傅,故意把一只铁锅磕得闹耳生响,引逗得饥肠辘辘的饿民,一个个驻足而观,馋涎欲滴。
冷幽兰同着小娥这等风采人物,自是惹人注意。一进门,就吸住了许多人的目光。
跑堂的小伙计特意寻了个好座头,请二人入座,小娥征求冷幽兰同意,点了菜,那伙计才行退下。
饭店里甚是热闹,十几张八仙桌子俱都坐满了吃客,正中的两张大圆桌上,客人正在猜拳行酒,不时爆发出哄堂叫嚣,最为红火。
冷幽兰居然也忍耐了。
小娥笑眯眯地说:“今天玩得真好,听说明天还有唱野台戏的,夫人,咱们再来好不好?”
冷幽兰喝了口茶,原要说话,忽然发觉到邻座客人,俱都向自己投以注目,不免扫兴。
小娥也发觉到了,道了声“讨厌”,随道:“咱们换个地方吧?”
冷幽兰摇摇头道,“都是一样,快点吃完,别理他们也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听得正中座头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宏亮的声音道:“都不要吵,既然左某人输了个通关,不用说这十大碗酒,全是我一个人的了,你们就瞧我的吧!”
一面说时,这个姓左的可就当桌站了起来。
好高的个头儿,足有七尺开外。
红橙橙地一张大圆脸、扫帚眉,生就一副“猛张飞”也似的面孔,这一站起来,真有“半截铁塔”的架势,只是立势不稳,全仗着左手那根红木拐杖拄着,要不然看样子可随时都会倒下来。
这人两鬓飞霜,年岁在六十左右,天生“不服老”的那种倔强性子。
随着他豪迈的一阵子笑声,即行将桌面上早已斟满了的十大碗白酒,一一端起,高举近眉,咕咚咕咚白沫飞溅地吞下肚里去。
姓左的这般豪饮法儿,赢得了举座喝彩,纷纷叫起好来。整个食堂,都为之侧目。
冷幽兰禁不住也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那一副猛张飞般的貌相,直似早年在哪里见过,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是时,姓左的汉子已自连气饮下了第七碗酒,其势未已,犹有可观!
他像是颇有饮酒窍门,每饮下一碗,必仰面向天,张开巨大的一张胡子嘴,大声地向外哈出酒气,红眼狰狞,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要吃人。
举座鼓掌叫好声中,姓左的大刺刺地端起了他的第八碗酒,那一双红眼,凌光四射,直直地向前逼视过来,无巧不巧的可就瞅见了玉燕子冷幽兰。
真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震撼!
姓左的这碗酒几乎已就近了嘴边,猛然地呆了一呆,却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却把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红眼睁了又睁,闭了又闭,只是一个劲儿,向着隔了一排座位之后的冷幽兰认个不已。
忽然仰天朗笑了一声,姓左的声若宏钟地道:“是左某人这双眼睛花了,还是这里来了贵客,各位大爷,借你们的一双眼睛代我瞧瞧,看看这天仙般地美人儿到底是谁来着?莫非她是玉……燕……子……冷……”
先时,自冷幽兰一进得门来,早已引起了人们注意,好奇的人各自臆测,只是猜不出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妇,到底来自何家?这时聆听之下,俱不禁把目光转了过去。
盖因为玉燕子冷幽兰虽然近二年来,已不复以侠女姿态,再行出现江湖,但是她昔日声名,早已根深蒂固在各人心中,尤其是她下嫁银刀段小侯爷一段经过,更是远近皆知,人多能详。
姓左的这一声玉燕子,真个有如一声鸣雷,称得上是语惊四座,顿时间,整个饭店变得鸦雀无声。
喝酒的不再喝酒,猜拳的不再猜拳,就连跑堂的酒保,也都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