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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浮起了一片悲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给自己希望,一下又给自己失望,
以方才这几句话而论,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了。
他脑子里在寻思着“六月息”这个奇怪的名字,顾名思义,可知这个病一入夏季炎暑之六月,便自消失,接下来秋季发作,冬季转剧。
这番病情,果然与自己症状相吻合,此刻不过入秋不久,病势已是如此顽劣,料想着冬季来临时,该是何等一番情景!这么一想,谈伦当真由心底生出了几许寒意……
似乎唯一的希望,便只在面前的这个巴壶公身上了。
他的眼睛,已代他传达了内心的殷切盼望。
“生命”给人的感受,确实难以捉摸,不久以前,他还充满了灰色,感觉着自己的虽“生”犹“死”,甚至于“生不如死”,曾几何时,在自己真的面临死亡时,求生的意念,一下子竟然又变得如此强烈。
毕竟他还年轻,今年才不过二十八岁,正是朝气蓬勃,旭日待起的黄金年华,这个年岁似乎不应该跟死亡发生任何关系。
巴壶公在一番酌情之下,终于作出了决定。
“也许只有我才能救你……但是,这个时候,却是太不巧了……”
“前辈莫非有什么碍难之处么?”
几番察言观色,谈伦已感觉到对方的“必有隐衷”。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说:“不言也罢……”
接着即正色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对你的素行,我甚是了解,要不然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
“你的病情极为严重,只有立刻住进我的‘冷月画轩’接受治疗,才有活命之机,事实上你已别无选择。你可愿意?”
谈伦轻叹一声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这样,岂非为你添了许多……麻烦?”
巴壶公哼了一声道:“这个你也就不必在意了,只是在你入住冷月画轩之前,却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前辈只请吩咐吧……”
说着他又咳嗽了。
“第一,”巴壶公冷冷地道:“为你病情计,由现在开始,你即应摒绝武功,不可与人动武,这与你病势大相径庭,你可答
谈论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苦笑。
老实说,这个问题在他来说,根本就不成为问题,既然与病情不利,当然应该摒弃,更何况本身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内,接受治疗,又能有什么情形,促使自己拿剑动武?
“第二.”巴壶公说:“在你来此之先,冷月画轩原已有两户病人……”
谈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巴壶公慎重其事地道:“基于某种原因,你不可与他们接近。更不得过问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你可答应?”
谈伦苦笑道:“即使我有心过问,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前辈但请放心,我遵命就是。”
巴壶公慨叹道:“这两点都与你切身安危有关,你要切记,否则,恕我无能救你。
冷月画轩就在附近不远,我们这就去吧!”
一片冷月,透过了稀疏的松树枝桠,穿窗而入,直落向谈伦睡榻正前。
这片院落真够冷清的。除了冷寂的月光之外,一无所有,就连秋虫的鸣叫声音也无可闻,静得连院子里每一片落叶声,都清晰在耳。
冷月画轩之“冷”确实是名副其实。
今夜是谈伦入住冷月画轩的第一个夜晚,他被安置在西轩的跨院里。
这里共分东、西、南、北四个跨院,各占一番盛景,分得一片秋光。
主人冷月轩主自住在东面院子里,南北二轩各住有两户病家,谈伦入住在西轩之后,四轩院落,俱已住满,各分秋色一半,倒也彼此相安。
入住之初,轩主巴壶公即为其施以奇妙的针灸——“雷火金针”之术。
三十六根燃有药卷的金针,遍插谈伦通体上下三十六处重穴之内,由一个名叫乌雷的哑奴,守护在侧,历时一个时辰,才行完事。
昏昏欲睡的谈伦,那时只觉得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些劲道,似乎多年来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舒坦感觉一一就这样他睡着了。
一直睡到现在,才自缓缓醒过来。
窗外落叶萧萧——这个世界经此一霎,除了当空一轮冷寂皓月之外,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也没有了。
谈伦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身上无比的舒坦、松快——这种感觉,几乎是两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简直像是一个好人。当然,他知道这只是暂时性“治标”之计,要想完全根本复元,却要接受对方严格长期的治疗。治疗的先决条件之一,首需摒绝武功。
对于一个深精武功、行侠仗义的人来说,放下手中的剑,便等于举手向敌人投降,后果之严重简直是不堪设想。
当然情形不能一概而论,如今谈伦以重病之身,住在对方“冷月画轩”之中。
一个生病的人,又凭什么会兴起拿刀动武的念头?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这番顾忌,倒显得是多余之事了。
对于谈伦来说,这种“午夜梦回”的感触,却是前所未曾有过的,尤其是猝然间住入到这个新环境里来,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他焉能不心生好奇?
长剑就悬挂在一边墙上,他却知道自己在离此以前。是不会再去拿它了一一而自己是不是能完全病愈地离开这里呢?
原以为冷月画轩不过是建筑在山上的几间草舍而已,想不到竟是这般讲究而富于诗情画意的大宅院。
趁此静夜无人,百无聊赖的当儿,他颇思四下走动一回,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一念既兴,随即揭被离榻。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都已换过,室内没有点灯,却喜月色一片可人,透过正面轩窗洒进来,依稀可以辨物。这屋里除了自己下榻的那座宽而舒适敞床之外,临窗处还设有一列平整光滑的长案,上面列有一些书籍琐碎应用之物。四面墙壁,恰当地悬挂着一些书画,月色里益见其雅。
谈伦披上一袭长衣,方自推门步出,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冷飕飕地侵入体肤,使得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意就在这一霎间,一条黑影,海燕掠波般地由面前空中闪过。
凭着谈伦的阅历,只一眼即可断定出这夜行人的杰出身法,随即中止住前进的身子,就势向后一闪,移身室内,如此一来,便不愁为对方发觉。
来人身势未已,紧接着正面院子里的那颗大松树微有颤动,这人已自树上巨鹰也似地弹了起来,星月之下看得极为真切。
谈伦由暗中看向明处,正可一览无遗。
真没有想到,方自住入冷月画轩,放下了手中的剑,便遇见了这等怪事。
来人虽说身份未明,但是可以想知,应非是冷月画轩这一方面人。自己人大可从容进出,何须如此?
那么,又会是谁?来人的意图如何?
一经着念,谈伦可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思念之间,来人已翻过了正面藤萝花架,直向着谈伦住处偎来。
月色下,现出了来人是一个瘦长身材的汉子,一身黑色紧身衣靠,背后斜扎着一口细窄长刀,那口刀甚至连刀鞘都没有,细长的刀身,映着当空明月,随着他转侧的身形,闪着蛇样的银光。
谈伦乍见他向自己住处掩来,不禁微感意外,本能地身子向后一缩,就势把虚掩的房门关上。
来人好快的身法。
随着人影的晃动,窗前已经现出了对方瘦弱的身子,紧接着向侧面一收,掩身暗处——饶是这样,却仍然逃不开谈伦紧紧“盯”着他的一双眼睛。
长长的一张白脸,下巴上生着一绺胡子,黑糊糊的一圈,活像挂着个毛球,隆鼻大嘴,黑浓浓的一双眉毛,整个的轮廊,给人阴森狰狞的感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人既能单身独闯冷月画轩,视此间主人于无物,当然非比等闲,他的居心叵测,也就愈加地教人疑窦丛生。
谈论不知则已,目睹之下,焉能视同无知?
心念电转——莫非此人是为我而来?
来此之前,他已连毙三凶,再出现第四个,也并非是什么希罕之事。只是巴壶公之严嘱告诫,言犹在耳,岂能有所违背?
这么一想,不禁为之气馁。
“若此人是为我而来,我又岂能抽身事外?若为此殃及此间主人或另外病家,又便如何是好?”
一颗心忐忑难安,举棋不定的当儿,来人那一张白卡卡阴森森的长脸已映窗前!
精亮精亮的一双眸子,闪烁之间,在在显示着此人的阴狠干练。
谈伦暗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一双手不自禁地便向腰间探去。他想去摸暗器,手触之处,才发现那个盛装暗器的小小鹿皮软囊,并不在身上,衣服也换了。
转念再想,终不愿破此武戒,也就不再移动。
只是,却也不能坐以侍毙,目光转移之间,已再在这间房屋里取好了进退转侧之势。
对方夜行人若是就此离开最好,否则,他只要敢一步妄人,说不得就给他一个厉害,先以奇快手法,取了他的一双“照子”再说。
——然而,这毕竟是不得已的非常举动。
试想,敌人已近在咫尺,必欲取你性命的俄顷,除了反击之外,又待如何?横竖都是一死,也就不必再斤斤计较破除戒条与否了。
所幸,那人心存别念,初初一探之下,即不作此图,足尖倒点,鬼影子般地闪了开来。
转动间已是丈许开外,足足证明此人具有一流的轻功身手。
谈伦立刻附身门缝,向外继续窥伺。
眼前紧张情势,并未解除,来人很可能再次进窥,那么结果并无二致,说不得仍然只好与对方放手一博了。
月色里,只见那人前后四面地顾盼不已,一面看,一面运神凝思着什么……忽然抽身而退,脚顿处,足足拔起了两丈高下,再一次落在了侧面紫藤花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