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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下来,使它看起来像没底的镜子,海底的岩石、海草及苔藓历历可见。曼屯的海岸线相当优美,繁花遍地,将这片纯净水波包围住。卡拉凡的别墅有红有白,就像夜里刚绽开的鲜花;整座海格立斯城堡像束漂在海上的捧花,城堡的老石都散着花香。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动人的大自然景色,它是如此温柔惹人怜爱。天气非常晴朗,海滨游客悠闲懒散,一片水气笼罩海面,群山葱郁。这幅景色对我这个北方佬而言,是难得一见的,令我忍不住想触摸。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奋力拍击海面。哦!他的双臂轮流击水,我若是诗人,一定会流下眼泪!那可恶的人好像充满怒火,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对这片平静的水波如此忿恨。很明显是这片海水勾起他的怒意,一直没停下来。他手持一枝短木棍,站在一艘小船上,船上有一个胆怯的孩童发着抖划桨前进。男人对着大海不停地乱打,他这种粗鲁火爆的举动,使几个驻足海边的游客非常愤怒,可是就如许多人在这类情况下会有的反应,他们自问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何必多事?于是就让他继续击水。这个野蛮的人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这片平静的海水,即使被这个疯子激荡起伏了片刻,也很快又恢复宁静了。
这时我听到胡尔达必的声音,他通知我正午用餐。他衣服上沾满了石膏泥灰,可见他在刚砌好的水泥墙边转过一圈。他一手撑在一根一米长的丁尺上,另一手拿着一条铅线。我问他有没有看到打水的男人。他说那是杜里欧,他打水是为了吓鱼,然后赶它们入网。我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居民叫他“海上屠夫”。
胡尔达必同时还告诉我,今早他问过杜里欧,昨晚他用小船载着绕了海格立斯半岛一圈的男人是谁。杜里欧说他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个奇怪的男人在曼屯上船后,付了五法郎,要到红岩岬头去。
我很快穿好衣服和胡尔达必会合,他告诉我午餐时会有一位新成员:老巴布。我们本应等他到时才入坐,可是他一直没出现,我们于是就在鲁莽查理塔布满鲜花的平台上用起餐来。
“岩洞”餐厅送来热腾腾的普罗旺斯鱼汤。这间餐厅的鲤鱼是这一带海岸最新鲜美味的,汤里还放了一些酒。露天用餐,加上景色怡人,使我们在胡尔达必采取防卫措施后的紧绷心情稍微放松。事实上,阳光普照时,拉桑就不似在星月微光的夜里那么令人害怕。啊!人的本性非常健忘,而又容易大惊小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我们整夜都保持警觉并武装巡逻城堡的道路,大家都觉得可笑。(至少瑞思及我是如此;还有艾蒂,她浪漫优郁的天性只是表面的。)
就在那时,老巴布出现了。而老巴布出现绝不会使我们失去微笑,心情低落——我很少看到比老巴布更滑稽的人。南部的春季阳光强烈刺眼,老巴布戴着一顶黑色高帽,穿着黑色礼服、黑背心、黑裤及黑眼镜散步;头发花白,两颊泛红。没错!没错!我们在鲁莽查理塔的棚架下笑得很开心,而老巴布也和我们一起笑;他生性就是很开朗快乐的。
这位老学者来海格立斯城堡做什么呢?是说出原因的时候了。为什么他会放下他在美洲的收集品、工作、图画和他在费城的博物馆?是这样的,读者应该还未忘记,瑞思在美国被认为是个前途无量的颅相专家,可是他对玛蒂的单恋使他突然厌弃学术。和艾蒂结婚后,她一直鼓励他,使他觉得学术仿佛即将重拾热情。刚好他们在蔚蓝海岸度蜜月时(也就是去年秋天),人人都在谈论艾柏先生在红岩的新发现,从1874年起直到现在,地质学家及史前文化专家都对在红岩岩洞里发现的人类遗骸抱着浓厚兴趣。朱利安、希维伊、吉拉汀及戴乐梭都来此研究过。法兰西科学院及国民教育部都很重视他们的发现。这些发现很快造成轰动,因为这些发现证明最早的人类在冰河时期前住过这里。当然,许久以前就有证据显示,第四纪时地球上已有人类。可是根据有些科学者表示,这个时期长达二十万年,如果能确定人类在这二十万年间出现的确切年代,大家一定很感兴趣。人们不断地在红岩挖掘并有许多惊人发现。可是此地最大的岩洞,当地人称为“巴玛大洞”,却没有被人挖掘过,因为这是艾柏先生的私人领地。艾柏先生在离岩洞不远的海边拥有一间餐厅。他决定自己挖掘这座岩洞。众人纷纷传说他在巴玛大洞发现了珍贵的人类遗骸(这件事已经不只科学界知晓),多具保存完整的骨架被埋在含铁的土里,它们的年代和第四纪的哺乳动物同期,甚至可上溯至第三纪末。
瑞思及艾蒂立即赶往曼屯。瑞思整日翻寻“厨房垃圾”(这是科学界的术语),甚至自己挖掘巴玛大洞的腐殖土,测量人类祖先头颅的尺寸;他年轻的妻子则乐此不疲地待在离岩洞不远的中古世纪城堡。这座巨大的城堡建在一座小半岛上,半岛靠着几块悬崖的落石与红岩相连接。这个热内瓦的古战场有着浪漫无比的传说,艾蒂愁思满怀地靠在平台高处,眺望这世上绝景,觉得自己像是史考特残忍冒险故事中的古代高贵仕女。那时城堡正待出售,价钱一点也不贵,瑞思就将它买下,这使他妻子满心欢喜。她请来水泥匠及挂毯、帷慢工人,三个月内,便使整栋古老建筑彻底改观,成为这位爱好《湖边女士》及《拉梅摩的未婚妻》的女读者的爱的小窝。
当瑞思看到从巴玛大洞新挖出的骨架及在同一地层发现的大象股骨时,非常兴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电报给老巴布,告诉他长久以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在巴塔哥尼亚寻找的东西,可能就在离蒙地卡罗几公里处。可是老巴布没收到这封电报。曾答应这对新婚夫妇会在几个月后踉他们会合的他,那时已搭上回欧洲的轮船。显然他已听说了这些发现,知道在红岩有宝藏。几天后,他在马赛下船,到了曼屯,和他的侄女及瑞思一起,在海格立斯城堡安顿下来。很快地,那儿便到处都可听到他愉快的笑声。
老巴布的好心情令我们有种戏剧化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前晚我们心情都很烦忧之故。老巴布有点返老还童,而且跟老奶奶一样爱打扮。但他很少变换衣服的式样,永远都一副严肃正式的样子(黑礼服、黑背心、黑裤子、头发灰白、两颊泛红),只是随时都很留心,要永远给人一致和谐的感觉。老巴布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和南美潘帕斯草原的猛虎奋战;现在也是穿着同样服装在红岩的山洞里挖掘,寻找古代大象的遗骸。
艾蒂将他介绍给我们,他礼貌性地含糊了几句,接着便咧口大笑,连精心修剪成三角形的灰白颊髯都在抖动。老巴布狂喜万分,很快就告诉我们他高兴的原因。他在拜访巴黎自然博物馆后,证实了在巴玛大洞发现的骨骸,并没有比他上次从“火焰之地”带回的骨头更古老。法兰西科学院也同意他的看法,并肯定老巴布带到巴黎的大象髓骨是属于第四纪中期的。巴玛大洞主人告诉老巴布,在巴玛大洞发现的骨架和他发现的著名骨架,是在同一地层挖到的。他笑得合不拢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在我们这时代的学者,真正的学者,够资格被称为学者的人,还会对这个第四纪中期的骨骸感兴趣吗?他的骨架——应该说是他从“火焰之地”找到的骨架,是第四纪初期的古物,比巴玛大洞所发现的早了一万年。听清楚了吗?一万年哩!而且他非常肯定,因为他所找到的骨架怀中还抱着穴居熊的肩胛骨。(他总说那是‘我自己的骨架’,他的狂热使他将自己穿着黑礼服、黑背心、黑裤子、灰白头发及红润脸颊的身体骨架,和在“火焰之地”发现的原始人骨架混在一起了。)
“所以,我的骨架是和穴居熊同期的,可是那个巴玛大洞的骨架……嘿嘿,孩子们,顶多和哺乳动物同一时期。不,还没那么早!只和双鼻孔犀牛同时期。所以,我们没什么好找了,先生女士们,双鼻孔犀牛时期而已!我老巴布向你们发誓,我找到的骨架是属于你们法国人所称的瑟利时期……你们笑什么,一群驴蛋!我还不肯定红岩的象骨会不会是莫斯特时期的,或许可能是更晚的索留特累时期,或是,或是更后来的马格德林期①呢?不,不,这太妙了!马格德林期的古代象骨!我快受不了了,我简直要疯了!我快生病了!啊,我一定会快乐死的!可怜的红岩!”
①编按:分别是1e Chellerien…le Mousteen…le Magdalerien,为旧石器时代的分期。
但是艾蒂无情地粉碎了老巴布的狂喜美梦。她向老巴布宣布,嘉利王子在买下红岩的殉情洞后不久,就有了新发现。这个新发现一定很惊人,因为老巴布去巴黎的那天早上,嘉利王子曾经路过海格立斯城堡,手上抱着一只小箱子。他把箱子拿给她看,并说:
“您看,瑞思夫人,这是一个宝藏!一个真正的宝藏哦!”
她问是什么样的宝藏,可是他的回答使她很生气。他说要等老巴布回来后给他一个惊喜!不过最后嘉利王子还是说了,他说他刚找到最早的人类头颅。
艾蒂的话还没说完,老巴布的愉悦心情就烟消云散了,满布风霜的脸上罩上一层怒气。他叫着:
“这不是真的!人类最古老的头颅是老巴布发现的!是老巴布的头颅!”他又吼道。“马东尼!马东尼!把我的箱子拿来这里,这里!”
正巧这时马东尼扛着老巴布的行李经过鲁莽查理庭院。他遵从老巴布的命令,将他的箱子提到我们面前。老巴布拿出他的钥匙包,跪在箱子前把它打开。这只箱子装了一些折叠整齐的衣物。他从中拿出一个帽盒,再从帽盒中拿出一颗头颅,放在桌子上,放在我们的咖啡杯中间。他说:
“人类最早的头颅在这儿!是老巴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