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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中拿出一颗头颅,放在桌子上,放在我们的咖啡杯中间。他说:
“人类最早的头颅在这儿!是老巴布的头颅!看哪!就是它,老巴布总是将他的头颅带在身旁!”
然后他拿起头颅,开始抚摸,他双眸精亮,再次笑着咧开厚唇。老巴布的法语很差,说起话来带着西班牙语及英语腔——他的西班牙语说得相当流畅。读者稍加想像一下,便可见到、听到这是怎样的一个状况!胡尔达必及我再也无法克制,捧腹大笑起来。比这更可笑的是,老巴布说完这些后,停住不笑,反过来问我们为什么如此开心。他的怒气使我们笑得更厉害,连玛蒂也在擦眼睛。老巴布和他的人类最古老的头颅真是太可笑,我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虽然我们正在喝咖啡,但我觉得一颗有二十万年历史的头颅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尤其是如果它们的牙齿都保存得像这一颗这么完整的话。
突然,老巴布变得非常严肃。他用右手举起头颅,左手食指压着那颗人类祖先的额头,说:
“由上往下看这颗头颅,我们可看到很明显的五角形,这是头颅顶骨隆凸显著发育及枕骨突出所造成的!由于颧骨过度发展,所以脸庞非常宽广!而我在红岩发现的穴居人头颅上又看出什么了呢?”
我无法告诉各位他在穴居人的头骨上看出了什么,因为我不再听他说话了,我在看他。而且,我一点想笑的欲望也没了——老巴布看起来可怕极了,他的举止、他的科学知识、他的快活都虚假得不得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他的头发在动!没错,像顶假发一样动着!一个想法,一个有关拉桑的想法不断地在我脑中起伏,占据我的思绪,就在我将要冲口而出说些什么时,有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臂——胡尔达必把我带开了。
“桑克莱,你怎么了!”这年轻人以无比友爱的口吻问我。
“朋友,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你又会嘲笑我……”
他起先不回答,领我往西边大道走去。他环顾四周,看到左右无人后,对我说:
“不!桑克莱,不,我绝对不会嘲笑你的。你觉得到处都看到他,一点也不奇怪;如果刚才没看到,可能是现在……啊!他比石头更强,他比什么都强!我怀疑他不在外面……但愿那些用来防止他进入的石墙能帮助我将他围在里面……因为桑克莱,我觉得他就在这里!”
我握住胡尔达必的手,因为我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拉桑的眼睛正在看我,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从何时起我有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出来,但这种感觉好像是随着老巴布一起来的。
我很焦虑地问他:
“老巴布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
“每隔五分钟,你就用左手握住右手,然后问:‘你是拉桑吗?’如果你回答了之后,还不能太有自信,因为你可能被骗了,他可能在你尚未知情的时候,就进人你身体了!”
胡尔达必说完这些话后,留我一人站在西边大道。后来杰克老爹来找我,递给我一封电报。在读它之前,我和他说,虽然他跟我们一样前晚都熬夜,可是他的气色真好。他解释道,他看到他的女主人终于寻到幸福,使他高兴得年轻了十岁。接着他问我为什么我们要他守夜,为什么胡尔达必来后,城堡中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有为什么我们如此警戒城堡的入口,不让外人进人。他还说,如果不是可怕的拉桑已死了,他会以为我们怀疑拉桑回来了。我对他说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如果他够勇敢,就应像其他佣仆如士兵般执行我们的命令,别去追究原因,更别和其他人讨论。他点头向我行礼,然后走远。很明显,他心里很困惑,而因为他负责守卫北门,倒觉得让他想着拉桑也不无好处。他曾经差点被拉桑害到,这点令他永志难忘,如此他会更小心看守。
我没急着打开杰克老爹交给我的电报。可是我错了。我一打开,看了第一眼,就发现我巴黎朋友发来的这封电报很重要。我曾请他帮我监视毕纽尔的举动,他告诉我,毕纽尔前一晚离开巴黎前往南部,他搭的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的夜车。我的朋友还说,他相信毕纽尔买了到尼斯的火车票。
毕纽尔到尼斯做什么?我自问。在愚蠢的自尊心的驱使下,我什么都没跟胡尔达必说。这使我后来很后悔。我拿第一封他通知我毕纽尔没有离开巴黎的电报给他看时,他大大嘲笑了我一番,这使得我决定不告诉他毕纽尔离开的消息。反正对他而言,毕纽尔不重要,我也不愿“加重”他的负担!我自己知道毕纽尔的事就够了!这样决定后,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鲁莽查理庭院去找胡尔达必。他正把铁条固定在压住井口的厚重橡板上。他告诉我,如此一来,即使这口井是与大海相通的,如果有人想试着由井道进入城堡,也无法掀开木板,而必须打消这个念头。胡尔达必浑身是汗,卷起袖子,领口大开,手上拿着一只大榔头。我觉得他耗了太多力气在做这件容易的事,我便忍不住告诉他我的想法——就像一个弄不清楚状况的蠢蛋!我根本没想到这个男孩之所以拼命做工,是为了忘却一直在他心中燃烧的悲伤!半小时后我才了解到他的痛苦。我发现他躺在小教堂废墟的石块上,被睡眠击倒的他躺在这硬床上沉睡。他说了一句梦话,但我足以体会到他的心情,他叫着:“妈妈……”胡尔达必正梦着黑衣女子!他也许梦到自己像幼时一般拥抱她;跑得满脸通红到榆城小学的会客室见她。我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很忧烦地自问,是否该让他继续睡在那儿,而他在睡梦中又会不会不小心吐露秘密?但是,这句梦话已舒解了他的心怀,接下来我听到的就是如雷的鼾声。我相信从我们离开巴黎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睡着了。
我趁此机会离开城堡。没让任何人知道,很快我就带着电报,搭上火车去尼斯。此时我趁机读了《尼斯日报》头版的本地社会新闻栏:
桑杰森教授已抵达卡拉凡,将在阿瑟·瑞思先生府上待几个星期。瑞思先生刚买下海格立斯要塞,在美丽的瑞思太太协助下,他很开心能在这风景如画、充满思古幽情的地方热烈招待他的朋友们。我们刚知道教授的女儿——刚和达尔扎克先生在巴黎举行结婚典礼的玛蒂小姐,也和这位索尔本大学的名教授一起来到海格立斯堡。在外国旅客离开之际,这些新客人从北方来到尼斯,他们是对的!蔚蓝海岸的春天是全世界最迷人的!
到达尼斯后,我躲在车站餐室玻璃后面,窥伺从巴黎开来的火车。毕纽尔搭的应该就是这班车。就在这时,我看到毕纽尔下车了!啊!我的心坪然一跳,因为他没有告诉达尔扎克他会来这里。对我来说,这实在很奇怪!而且,我的判断是对的:毕纽尔躲躲闪闪,低头走在旅客中,速度好快,像小偷一样溜到出口。我紧跟在他后面;他跳进一辆有篷马车里,我也跳进一辆同型马车。他在马塞纳广场下车,走向防波堤散步道,在那儿叫了另一辆车;我一直紧紧跟着他。他的举动愈来愈可疑。后来毕纽尔搭的马车走上滨海大道,我也小心地走上同样的路。这条大道千折百转,左拐右弯,他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告诉马车夫如果他能紧跟着这辆马车的话,我会给他一笔优渥赏金,他做得非常好。我们后来到了宝瑠车站,毕纽尔的马车就停在站前,这使我有点吃惊。毕纽尔下了车,付钱给车夫后,走进候车室。他在等火车。怎么办?如果我跟他搭同样的车,他会不会在这小车站空旷无人的月台上发现我?不管如何,我必须试试看。即使被他发现,我大不了假装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光明正大紧紧跟着他,直到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还好,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毕纽尔并没看到我。他搭上一班往意大利边境的慢车。总而言之,毕纽尔的行动指向海格立斯堡。我上了他后面那节车厢,而且监视每一站乘客的举动。
毕纽尔一直到了曼屯才下车。他显然刻意不搭从巴黎出发的火车直接来这里,而且挑了一个不会在车站碰见熟人的时刻抵达。我看着他下车,他将外套领子竖起,帽檐拉到眼睛上。他环顾车站一圈,肯定没人注意他后,快步走向出口。出去后,他搭上一辆等在人行道旁的老旧肮脏驿车车。我坐在候车室的一角监视着他。他到这儿做什么?他坐这辆破旧的车去哪儿?我问了一位站员,他告诉我这是去索斯贝城的驿车。
索斯贝是位于阿尔卑斯山最后支脉间的偏僻小城,风景相当优美,离曼屯有两小时半的车程,没有任何铁路经过。那是法国最偏远、最不为人知的一个角落,是政府官员最怕被调派任职的地方。此外,阿尔卑斯山的猎步兵营也在此。可是通往这小城的道路也是最美丽的一条。因为到索斯贝,不知要经过多少座山,绕过许多高耸悬崖,一直走到卡斯第庸卡黑山区的一座偏远山谷,有些地方景色粗旷荒凉,有些地方则是绿意盎然、繁花遍地、肥沃馥郁。从高耸入云的山顶到碧绿水波处,梯形山谷种满了难以计数的橄榄树,随风摇曳。几年前,我曾和一群英国旅客来到索斯贝,搭着一辆八匹马拉着的大马车。这次旅程留下的是令人晕眩的感觉。直到现在,只要提到这个名字,这种感觉就又回来,程度并没有减轻。毕纽尔去索斯贝做什么?我必须查清楚。这辆驿车坐满了乘客,已出发上路,发出了废铁及玻璃震动的声音。我和广场旁的另一辆马车做成交易,也去攀越卡黑山谷。哎!我已经开始后悔没有通知胡尔达必!毕纽尔的奇怪举动一定会使他想出一些有用和可推理的主意。至于我,我一点也不知如何推理,我只知道跟着毕纽尔,像一只狗跟着主人,警察跟着猎物般上路!此时绝对不能丢了这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