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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纱哭着想把阮惜羽扯起来,偏偏他跪的如磐石一般,眨眼间便头破血流,伊心愁的背影颤抖个不停,犹自死死的忍着不转身,任由磕头的声音绽放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可怕。就这样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熙攘的人声再度传来,下人们还来不及惊呼,伊心愁还来不及转过身来,阮惜羽便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身子被人用力的拉起,他感受到丧失已久的温暖热度,突然间眼泪和着血一起流下来,他颤抖的朝那个人跪下来,颤抖着求:“沈公子,沈公子,请你原谅我的不懂事……救救我们家,救救我爹娘,我求你,惜羽求你了……”
他说着,正要用头去磕地,又被人拉起来,这拉扯之间,阮惜羽因为这连续几日不眠不饮心神衰竭,此时灯枯油尽,终于眼前一花,晕了过去。沈频真冷然环顾左右,伊心愁颤抖的说:“公子,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私下定的主意,没告诉你,只为给你出一口恶气。”
沈频真咬牙道:“你做错什么!你做的很好,好的过头了!是我做错了!我跟他说好了要好聚好散……你参合什么!”
他说着,一甩袖,怀中紧紧搂定阮惜羽,背对着她喝道:“他要卖什么家当,你就双倍的付钱给他,他要兑现什么银两,你就成箱装好了雪花银送上门去,他要押送什么东西,你就规规矩矩的出镖!他父母危在旦夕,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唯你是问!”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疲惫的摆摆手,抱起阮惜羽,转身往前院走去,淡淡吩咐道:“出镖的事,就由你亲自送到宣州皇城去,用银两去保他父母的命……毕竟是几百万两银子,这样也稳妥些。你准备一下,挑几个合适的小厮照顾你。”
花开不记年31'父子'
在房内偷听已久的少年,听到最后一句,愣了一下,然后匆忙的反锁上房门,在大通铺最角落的床榻上摊开一床棉被裹住身子,侧身假寐。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辰,有人开始轻轻的敲门,伊心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方。”
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头,用棉被将自己裹紧了些。伊心愁就在外面敲了好一会,然后幽幽的叹气声就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天下女子寂寞惆怅的心绪不知被多少骚人墨客细细刻画过,沾了泪迹的纱帘、湘竹、春衫和凋残的妆容,终究比不过这样一声拖长的叹息,哀伤委婉的像凉风惹来的春愁,独上高楼,欲说还休。
少年闭上双目,这位管着镖局乃至整个还真山庄外面生意的少女,自从三年前在河边捡了他回来,便对自己异常的热心。那些少女骨子里埋藏的最深的恩怨痴缠,她都一一向他哭诉。只是,如果人沦落到像她一般,只敢跟一个哑巴说心里话的时候……也未免活的太孤独,太寂寞了。
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清响,少年一惊,呼吸却渐渐平静了,如同已经安详睡去了一般。满头华发的刘婶推不开反锁的门,便替女子打开紧闭的窗户,伊心愁顿了一下,从窗户轻轻的跃进来,犹豫了好久,才坐在少年旁边,她推着他,轻轻的叹气:“小方,我跟你说,我今日……”
少年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感受到赤热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臂上,这滋味他已经开始熟悉,从三年前起,少女就这样,常常坐在他床边,轻轻啜泣着——这样清丽脱俗的佳人,这样庸碌残缺的仆人,为此他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打骂和白眼。
她渐渐哭起来:“小方,今天,阮公子跪下来求我……我心好痛,可是一想到他那样拒绝了公子……我,我……我想他以前说很爱很爱公子一定都是骗人的,所以,我就……”
棉被下装睡的少年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女子的头。没事的,心愁。少年用眼神温柔的安慰道。别哭,没事的。
作者: 121。15。100。* 2007…5…31 08:24 回复此发言
226 回复:花开不记年 BY 眉如黛 (父子)
三年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哭的时候,恍惚间只觉得袖子被打湿了,耳畔只听得见她的哭音:“小方,你不知道几月前,我陪阮公子去盗书……浮屠堡里,我遇到……”
遇到一位少年公子。
“阮公子为了救我,病的快死了,沈公子他……”
不眠不休,日夜守候。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恶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我日后碰到他——”
定要手刃仇凶,千刀万剐。
本就是少年熟知的剧情,不料从另一方嘴里说出,倒有别一番滋味。每个人有各自的堡垒,高举利剑,为各自的正义,马革裹尸……却不知总会有人受伤,惹的清丽的容颜上泣涕涟涟。少年无力的看着被泪水打湿的袖子,正在云中雾里的神驰天外,只听少女道:“我家里有一块翡翠,我娘说,只能给我的意中人。”
那时候,少年一颤,突然僵在那里,清丽出尘的少女拉住满面尘土的少年的袖子擦拭泪痕,断断续续的哭诉:“我给了他。”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块翡翠,被少女柔美的指尖系上另一个少年的颈项。若有因缘,定能再见。
于是,再见了。三年前的碧水河下流河畔,少年戴上人皮面具,跳河潜逃,却被河底的暗流折腾的筋疲力尽。
世上有许多浊流暗涌的河,十四年的阅历认知无法渡过每条暗河。他其实很想知道,如果他的父亲一直找不到他,然后放弃了他,直到自己得不到的救赎的尸体在河道中渐渐腐败长满绚烂的绿苔,那么,到最后真相大白的一刻,当父亲得知自己的儿子未曾在江湖中逍遥过一日,而是静静死在河底,在死前绝望的祈求父亲能拉他一把,拉住他的手——父亲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是否还是混不在意的冷笑?
挣扎在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绝望之时,一只柔软的手把他拉到岸上,
“你没有地方去吗,要跟着我吗?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柔声问她刚救上岸的人。
少年拾起一根树枝,在柔软的河滩上写字:方…开…
“方开?放开?”少女笑问:“你要放开些什么?”
少年握着树枝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一笔一画的写道:放…开…不…该…握…着…的
从一个藩篱跳到另一个藩篱,从一个牢笼飞入另一个牢笼。同是故人,他选择更温柔的那一个,哪怕需要更深沉的隐瞒和更浓厚的伪装,少年想,谢谢你拉我。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我真是瞎了眼了。”少女啜泣道。当少女第一次的哭诉终于在无数哽咽中结束时,泪迹未干,却终于破涕为笑,道:“幸好有小方在,我不敢跟别人说,幸好有你在……”幸好有我这个哑巴在吗,没办法泄露你的秘密,少年听着,微蹙了眉,想挣开被束缚的手,少女却搂的更紧,轻轻问:“我一个人,总觉得寂寞。以后,还能常常来找你诉苦吗?”
少年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在一个地方呆很久,他出堡后,有很多想去的名山大川,仙观古刹,也想过实现以前的愿望,在半晚的孤舟上听寺庙的钟声,在无人的山峦上静看残阳如血,隐姓埋名,古道西风,一路流浪。他想拒绝,却感受到了层层衣物下,那块贴肉藏着的翡翠的热度。——“我家有一块翡翠,只给我的意中人。”
少年终于点头。
谁会想到,他惊才绝艳的谋略,会用来宽慰一池幽怨?
谁会想到,他笔落风雨的手指,会用来看顾一院花木?
谁会想到,他花团锦簇的前程,会用来回报一份相思?
谁能想到,日后以薄情之名名满江湖的记年公子,曾为了一个少女的寂寞,无声无息,屈身为仆,滞留三年?
当日后刀剑相向时,人人都只看到他不顾相思,却不知他早在无声无息中报答了相思……连赌气都温柔至此的人,连报恩都温柔至此的人,却经不了史家的刀笔,更入不了文人的法眼。
花开不记年32'父子'
他不忍心拒绝她,当她习惯在他面前哭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跟欠与不欠无关,再如何佯装刚强,他本就是温柔的人。伊心愁拉着他的袖子问他:“我要出去一趟,小方你愿意跟着我吗?”
他想拒绝,正要摇头,伊心愁突然惶急的大声说:“我会……我会保护你的。这次镖路,我不会让什么人伤到你的。”少年想笑,却只能安静的看着她。她的心思少年如何会不懂,哪位身份显赫的人,会真正对一个面貌无奇口不能语的下人芳心暗许?她缠着他,她要他陪着她,她在他面前痴言软语,一刻不能离,不过是觉得他像一个人罢了。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可是,如果伊心愁真正知道,他不止是……不止是像他喜欢的人那么简单,如果她知道他是……这些痴缠都可以不要了,刀光剑影,拔剑相向,这才是归宿与终结。
少女的手终究不同于那个男人的,如此的柔软与细腻,他叹息一声,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伊心愁知道他默许了,于是笑着从背后抱上了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有几个下人推门而入,看到眼前这一幕,当即跪倒一片,看着天仙般长裙迤逦的女子惶恐的喊道:“伊小姐!”少年侧目看去,看到那躲闪的目光中,有惊讶,有恐惧,更多的是烈火般燃烧的妒嫉,像是看到了月中嫦娥怀中抱了一只灰老鼠——
少年突然笑了。
美貌佳人,如秋衣,如夏纱,青年才俊,如沈频真,如阮惜羽……他原本也是这些天之骄子中的一个,而今却只能随着身着土黄布料的下人们跪在坚硬的地板上。镖银送来时,脸色苍白而僵硬的绿衣少年,丰神潇洒的淡黄衣青年,白衣和青衣的女子,花团锦簇般站在一起,轻声言谈着,举止间宽袖宽摆,飘然如神人。少年仰头看去,好一片云泥之别,他于是越发笑的欢畅。隐忍良久,才能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紧紧抠着泥土的手,指甲出血,才能缓缓放开。
镖路贪快,选的是最僻静无人行的捷径。二十口厚重的铜箱,藏在二十口棺